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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荒草故人二十二
华文馆的茶不算好茶,起码与墨云轩的茶没法比。
那红尾的鹦鹉闭嘴老老实实地待在笼子里,看院里二人对坐着沏茶。司空上人将茶杯递给眼前的男人,见他低头品了一口说:“好茶。”倒不是敷衍,不过有些漫不经心,仿佛心思并不在这院里。
他将其情状看在眼里,便笑呵呵地开口道:“吴公子与安姑娘是旧识?”
谢敛叫他这一声终于回过了神,自他到这荒草乡以后,除却上一回与白月姬在画舫的那次,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开门见山地打听他的来处。谢敛道:“我以为先生无所不知。”
司空上人哈哈笑了起来:“实不相瞒,自打公子来到这荒草乡,人人都想打听您的来历,可惜安姑娘将您护得紧,竟是一点风声不露,小老儿再不趁着这个机会不赶紧问上几句,怕是要砸了招牌,哈哈哈哈哈。”
谢敛轻描淡写道:“阿湛既然有意不想叫人知道,我自然也不便说。”
司空上人听了倒不以为忤,只说:“既然如此,公子不必说,只叫小老儿自个儿猜一猜,您说好不好?”
谢敛低头喝了口茶,不做声。司空上人见他默认,便一嘴叼着烟袋,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我猜公子此番进乡是要找什么人?”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他见对方不说话,再接再厉,“那人或许是公子的朋友,应当是个男人。到这荒草乡来的多半会些功夫,公子敢只身一人到荒草乡来寻他,应当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你二人既都会武,你又愿在这个时候前来寻他,可见二人关系亲厚,如非受人之托,便本就是挚友乃至同门师兄弟。”
司空上人吐了口烟圈:“以我对安姑娘的了解,她并非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如今却肯出手助你,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你以重金委之,二是你们本就相识,且渊源颇深,所以她才肯在这种时候出手。这两个嘛,小老儿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她近日这番做派,不大像是为着主顾,倒是有些像五年前对司乡主的情状。”
“若小老儿前头猜的不错,只需再想想这些年与安姑娘有过渊源的外乡人有哪些。”他掐着指头,缓缓道,“安姑娘两年前第一次下山到如今,手中接过的单子零零总总不论大小,大概十来件。巧的是这其中有两次都与同一个门派打过交道。第一回是两年前的霍家堡,听闻那一次九宗的岑源岑先生刚巧在霍家为霍家公子治病;第二回则是年初的昳陵,里头正巧又有九宗弟子参与。更巧的是,之后昳陵塌陷,下墓者几乎全军覆没,几乎无人逃生,虽不知她是如何幸免于难的,但恐怕在墓中也是受了重伤。若是大胆推测她这半年就在九宗,那她如今为了报恩,出手相助倒也说得通了。”
他笑眯眯道:“吴公子认为,小老儿说得如何?”
“是个好故事。”眼前之人波澜不惊道,“只是不知先生与我说这些的用意?”
“哈哈哈哈,不过随口猜猜罢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偶入其中,难免叫人好奇。”
谢敛道:“先生既说我入桃源,可否指点迷津?”
司空上人拿着烟袋在桌子上嗑了嗑,高深莫测道:“公子若是只想寻个出处,不妨去找此间主人,他当为你引渡。”
谢敛不动声色道:“谁是此间主人?”
司空上人哈哈大笑道:“小老儿粗鄙,如何敢妄议,公子觉得是谁,那便是谁吧。”
他说完佝偻着背站了起来,抬手将廊下关着鹦鹉的笼子摘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若是无事,等安姑娘出来,叫她将钥匙留在桌上,出去替我带上门就是。”
安知灵从楼上下来,谢敛见她神色有些郁郁,想来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此时西边日头渐沉,黄昏将近,二人未说什么,一同朝着来处归去。
来时那艘小船还停在渡口,两个人跳上船,他还是与她面对面坐着,她像是根本没发现似的,只从神情上看得出有些烦乱。等船划离了渡口,谢敛才问:“找到什么?”
她沉吟一会儿,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谢敛也并不催促,过了许久才听她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荒草乡早先是没有无人居的,最早此地只分化出了四乡。四乡同气连枝,相互照应,差不多二十年前,还是如此,直到韩西南死,无人居接任乡主。”
谢敛来前去九流调过些卷宗,对荒草乡倒也不能说一无所知。据文渊的记载,荒草乡最初只有四乡,二十年前的乡主还分别是:南乡韩西南、西乡白阳云、东乡孟冬寒、北乡管津。四人以韩西南最为年长,他为人侠义,乐善好施,在乡中很有名望,四乡也一直以他为长。
而无人居原是一个人的住处,他本是外乡人,无意间来此,与韩西南一见如故成为密友,便在此地定居下来,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差不多十年前,韩西南病故,临终前却将四乡托付给无人居,但当时的无人居居主悲恸之下,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将无人居托付于夜息,此后西乡白阳云叛乱,被无人居联合南乡镇压,至此之后,四乡人心涣散,无人居成为整个荒草乡真正的背后主人。
谢敛一针见血:“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今日翻往年密封的乡历,发现乡历记载,当时韩西南突然离世曾被怀疑是被人下毒。而且当时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当时的那位无人居居主。兹事体大,虽并未对外张扬,但当时四乡和无人居曾闹得很是不快。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无人居为了自证清白,以示自己并无争名夺利之心,才毅然离开了荒草乡。”
谢敛:“韩西南如若当真是被无人居下毒,又怎么会把四乡交给他的仇人?”
“他们说他被人蒙蔽,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遗言留得怪异。”安知灵皱眉道,“且不说韩西南当时虽隐隐统领四乡,但他身死,其他三乡乡主俱在,他竟然要将荒草乡交给一个外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此事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一时半刻自然也难以查清当年背后是有什么隐情。谢敛沉吟道:“那位无人居主走后,可还有什么消息?”
“他死了。”安知灵低头抿了一下嘴唇,异常沉默道,“三年后就死了。”
谢敛异常敏锐地抬眼看向她,眉间微微一蹙:“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人名叫安悦音。”她用异常平静的语气,格外清晰地告诉他,“就是我外公。”
安知灵已经忘了半个时辰之前,刚在那叠泛黄的故纸堆里翻到这个名字时是何感受了。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还未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产生实感,仿佛这个无人居主安悦音与那个在江边摆渡在黄昏时接她回家的男人在此时还并没有重合到一起,以至于她有一种尚在说一个陌生人往事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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