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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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你这一说哥们儿眼前豁然开朗,忽然觉得自己住筒子楼都太奢侈了,我该住到窖里,因为我的确没搞出什么成果,要想在筒子楼里住踏实了,就得拿出点儿创造力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钟跃民属于哪层呢,你该睡在那千层饼的哪一层?”
“不好意思,我混了半辈子,身无一技之长,除了最底下那层,哪层也贴不上。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到那些皮包公司给人家跑腿儿,还不如从最低层干起,我就照这路数找工作……”
正说着,蒋碧云带着孩子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嚷了起来:“哟,我以为屋里着火了呢,连楼道里都是烟味儿,你们少抽点儿行不行……”
钟跃民打算到火车站的货运场找个装卸工的活儿,他围着货运场转了两圈儿,一时还没找到负责招临时工的部门。他今特穿了一身旧军装当工作服,这种打扮走在街上显得很傻,有点儿像来京的上访人员,如今的部队早换式军服了,这种老式军装就像古董一样,该列入收藏品了。
钟跃民正在货场上转悠,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还挺纳闷,怎么这种方也能碰见熟人?他回头一看,现李奎勇正坐在出租车里向他招手。
李奎勇是拉一个到货场提货的客人来这里的,客人下车以后,他无意中向货场里扫了一眼,就现了钟跃民,因为他的打扮太招眼了,现在谁还穿这身破国防绿,如今连装卸工们都是清一色的迷彩工作装。李奎勇一开始还真把钟跃民当成上访者了,但转念一想,上访的跑货运场干吗来了?是不是想偷东西?再一细看便大吃一惊,这不是钟跃民吗,他跑这儿干吗来了?
钟跃民向李奎勇说了自己的打算,他还一绷劲儿,鼓起胸肌,做出健美运动员的造型:“你瞧咱哥们儿这身块儿,生就是干装卸的材料儿。”
李奎勇听得辛酸,眼泪差点儿没流下来,钟跃民居然混到这个份儿上。在他眼里,钟跃民从来就不是个一般人物,过去打架时有多大份儿就不必说了,就说他从部队转业时也够牛的,侦察营长,战场上的功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来他又进了大公司,成西服革履出没于各种社交场所。有一次李奎勇在国际俱乐部门口拉活儿,看见钟跃民挎着个妞儿从里面出来,那小妞儿长得真漂亮,李奎勇认为只有钟跃民才配泡这种妞儿。后来他听说钟跃民出事了,李奎勇并不感到奇怪,他见得多了,那些做大买卖的主儿,随时都有进局子的可能,今这主儿还在马克西姆吃法式大餐,明没准儿就到号儿里啃窝头去了。他没想到钟跃民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准备来当装卸工了,这反差也忒大了点儿,简直让李奎勇难以接受。
李奎勇一把揪住钟跃民:“走,咱先找个饭馆边吃边谈……”
钟跃民说:“以后再说吧,我还得去找活儿呢。”
李奎勇火了:“找个屁活儿,你他妈出什么洋相?要是我今没碰见你,你当‘大茶壶’(注:旧时代妓院中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俗称“大茶壶”,社会位极为低下,一旦干上这行,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去我都不管,可我碰见你了,就不能让你去扛大个儿,咱是不是哥们儿?我要是眼看你混成这副惨相儿都不管,我他妈成什么人了?”
“奎勇,你这话就不对了,干什么不是为‘四化’作贡献呀,我就喜欢扛大个儿……”
“少他妈来这一套,跟我走,你走不走……”
“哥们儿,你别拉拉扯扯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搞同性恋呢。好好好,我跟你走,你他妈把手松开……”
李奎勇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打算和钟跃民换班开出租车,每人各开12小时,人歇车不歇,唯一的风险就是钟跃民有可能碰见“管儿处”的巡查人员。“管儿处”是出租车司机们对出租汽车管理处的简称。按规定,两人合开一辆车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因为钟跃民根本不具备当出租汽车司机的资格。李奎勇认为,钟跃民不可能永远开出租车,这是暂时干干,真让“管儿处”的人逮住再说,没有过不去的桥。
钟跃民却不同意这样做,他不愿意影响李奎勇挣钱。谁都知道,开出租车这行很辛苦,“车份儿”钱也交得多,每拉满8个小时的活儿,才能挣够上交的“车份儿”钱,自己再想挣钱得在8小时以外挣,所以干这行的司机每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是常事。钟跃民认为与其欠李奎勇这么大人情,不如当装卸工省心,闹好了可以把工头儿的权夺了,自己混个工头儿干干。
李奎勇懒得和钟跃民争论,他了解钟跃民,这个人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现在又惦记上工头儿的位置了,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干点儿什么。幸亏现在没有窑子了,不然钟跃民很有可能心血来潮跑到窑子里去当“大茶壶”。李奎勇干脆对钟跃民说:“你少跟我在这儿穷扯淡,两条道儿任你挑一条,要么你老老实实开出租车,要么你现在就走,我没你这么个朋友。”钟跃民这才不吭声了。
周晓白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看一些病历,钟跃民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来用山东口音说:“周大夫,俺是从山东来的,你给俺看看病。”
周晓白没有抬头:“看病请去挂号处挂号。”
“俺肚上长个瘤子,比脑袋还大,你看,像怀了娃一样。”
周晓白恼怒抬起头来:“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跃民,你真讨厌,从哪儿学的一嘴山东腔?”
钟跃民问:“周大夫,你约我来有什么事吗?”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约你来吗?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对不对?”
“晓白,你该不是找我来闲扯吧,我现在可是蓝领阶层,正忙着呢,有事儿就快说,要是没事儿我可走了。”
周晓白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你给我坐下,好像这世界上就你忙,别人都闲着似的,我找你有事。”
“那你看看表,几点了?”
“11点半,怎么啦?”
“怎么啦?该吃饭了,我饿了。”
“哟,对不起,我给忘了,走吧,咱们出去找个饭馆,我请你吃饭。”
“算了,就到你们医院的食堂吃得了,别费事。”
“那也行,咱们边吃边说。”
周晓白把钟跃民带到医院的食堂,这个军队医院的伙食办得不错,每人从门口取一个带格子的不锈钢盘子,然后在窗口排成队,由炊事员盛菜。这种份儿饭是三菜一汤,采用计账形式。钟跃民早晨没吃早饭,这会儿早饿得两眼花,他抄起一个盘子就冲到了窗口,当着很多排队人的面把盘子递进窗口,这种公然“加塞儿”的行为令医务人员侧目,大家见他是周晓白带来的,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一个中年医生问周晓白:“周大夫,这位是谁呀?”
周晓白笑着回答:“对不起,他是我的一个病人,脑子有点儿问题。”
“精神病,该不会疯打人吧?”
“不会,他没有暴力倾向,临床表现只是对食物有特殊的兴。”
等周晓白把自己那份儿工作餐端回来时,钟跃民已经吃完了,正盯着她手里的那份儿饭,周晓白索性把盘子递给他:“我的,你怎么饿成这样?我看你真该找个老婆管管了,你就放开吃吧,不够我再去拿。”
钟跃民连吃了两份儿饭才住了嘴,他掏出了烟正要点火,却被周晓白制止:“跃民,这儿不能抽烟,你不知道医院的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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