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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是终南故人?」久久不说话的道士开口发问。陷入回忆里的鬼魅侧耳聆听著雨声,诡笑著把问题又抛还给他:「你猜。」傅长亭的脸色立时又阴了。这个道士太较真,不容许心头有半点疑惑。天色却放晴了,屋外又响起孩童呼朋结伴的嬉闹声。门下的古旧铜铃被风吹送著,发出低沈的铃音。施施然起身,从账台上取过早已凉透的茶,韩觇转身向内,掀开门帘,再度迈步走入那间昏暗不清的暗室:「若是将来重回终南,可以去问问你师父,那只紫金香炉可追回来了?」粗瓷的茶盏被紧紧捂在手心里,世情再冷也冷不过无心无影的鬼。在鬼魅手中,无论什麽都是温暖的。背对著傅长亭的韩觇看不见道者脸上的端肃。须臾之间,傅长亭的眼中闪过无数心绪,疑惑、茫然、无解……最後混到一处,成了沈思。今夏第三场雷雨过後,张铁匠家六岁的儿子不见了。又过几日,陈秀才家刚过五岁的女儿也忽然在家中消失。方安定了一阵,曲江城内再起风云。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又是一片萧条。这样的日子里,傅长亭常常会站在杂货铺前观望一阵。寡言的道士不说话不进门,直愣愣在对面人家的房檐下立定,有时一站就是大半天,有时刚瞥见了身影,再回头却又不见。房檐太低,眼看就要压上他高高的发冠,心高气傲的道士难得半垂下头,看向杂货铺内的目光却还是冷冽的,似探究,似打量,似观察,穿透了堆砌如山的杂乱货物,直直落向那道挡在内室门前的厚重门帘上。「主人,那位道长又来了。」山楂每每都要凑到帘边通报一声。「随他去。」端坐在一室暧昧晦暗的光线里,韩觇答得冷淡,「看久了,他自然会走。」一天又一天,却总见他日日雷打不动地来,无论三伏酷暑,无论暴雨如注。一丝不苟将衣扣扣到下巴尖的道士,背著长剑,抿著嘴唇,木桩子一般戳在那儿,无欲无情的面孔上看不出半点来意,静静地、细细地,看著这杂货铺里的人与物,仿佛百看不厌。主仆三人的日子过得简单,天明开张,日落打烊。生意不咸不淡,隔三差五有人好奇地摸进店里询问一阵,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当家看店的两只妖精也不灰心,勤勤恳恳把架上的货物搬出来擦拭一遍,又再小心翼翼放回去。兔子吝啬而贪婪,擦拭器皿的时候总不忘拿抹布把自己的大门牙也仔细擦擦。狸猫懒惰而好吃,总在兔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趴在账台上吃著糕点装肚子疼。小店门边攀著一枝从墙缝里长出的牵牛花,粉紫色的小花开了大半,羞答答缠在左边门框正中央。门槛下世不知名的杂草,长著三瓣心形的叶子,开著浅粉色的小花。巷中寂静时,傅长亭能清晰地听见店中两只妖怪的对话,杏仁垂涎著货架最顶层柚木盒子中的金烛台,山楂思念著清早沈在井中的大西瓜。隐藏在人世中的妖怪,却过著比凡人更简单的生活。一天之中,韩觇很少出现在店堂里。黄昏的时候,他会走出暗室,坐在账台後翻一翻那本厚厚的账册。微微侧过头,向站在房外的傅长亭望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也不存疑问,淡淡一眼瞟过,恍若是在看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下雨时,他常坐在那把老得快散架的竹椅上,椅子「吱吱嘎嘎」的呻吟和著错落的雨声,闲散地看山楂和杏仁整理货品。一扇门板那麽大的铺子,不知到底藏了多少奇珍异宝,累得兔子和狸猫天天爬上跃下清理,却还有许许多多擦不完的花瓶,装不完的木匣。「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口气不容置疑,闭眼午睡的韩觇对杏仁道。兔子精的手顿时抖了,站在高高的木梯上,紧紧抓著手中的铜镜:「主人,我没有……」「放回去,否则掰了你的牙。」「我真的没有……」一旁的山楂不耐烦地晃了晃梯子:「赶紧拿出来,连我都瞧见了。」磨磨蹭蹭地,杏仁从袖子里那出了一个描著金漆的小木盒。「另一个。」始终闭著眼,靠坐在竹椅上的鬼魅惬意地享受雨水带来的清凉。另一只袖子里藏著一个虾须金环。「腰带。」杏仁的脸整个都皱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玉带钩:「真的没有了。」韩觇只留给他一张冷得刺骨的侧脸:「山楂,把他的金牙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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