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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站堂屋门口听了一会儿,屋里传来熟悉的呼噜声,他悄悄松口气,轻手轻脚洗刷干净,不敢多动,赶紧上床躺着。
其实,这样的夜,出去田坝里吹吹风,电灯下看会儿书也不错。但他要保持体力,一顿储存的能量要供明天使用,周末一天能挣八块。
可能是吃太饱了,一时半会儿居然睡不着,脑海里总隐约冒出个身影来,今天到底是谁在看他。
门窗敞开,飞蛾蚊子在他身上叮了几个包。他坐起来,拿衣服在空中挥舞几下,可以暂时驱散一会儿,能睡着就行。正想着,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却掉出来,他下床摸了一圈。
没摸到。
打开灯,地上光秃秃的。他双膝跪鞋子上,弯腰往床底下看去,两把钥匙用绳子拴在一起,静悄悄躺着,后面是一个破烂皮箱。
母亲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
还记得当年,母亲就是背着他,提着这个皮箱,转数趟班车,来到这个村子。他不知道别的人几岁开始记事,反正他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半岁时,舅妈拽着母亲头打,那细长的微微弯曲的小拇指指甲,仿佛一个铁钩子,留在他的记忆中。
至于坐班车,他反而只记得一路颠簸和这只红黑格子的破皮箱。
拉出箱子,抹去盖子上厚厚的灰尘,打开两个按扣。母亲的衣服出殡那天他全烧了,怕她在阴曹地府没穿的。里头只剩一把梳子,一个漱口缸,当年他用过的襁褓,花里胡哨绣着些龙啊凤的,还有一双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与其说是母亲的遗物,不如说是他自己的。
少年仰头,低瓦数电灯泡像一个散巨大光晕的火球。
可能是光晕太大,以至于让人觉着视线模糊。手指在箱子上胡乱摸着,拜沈文华所赐,哪里有颗钉,哪里有个扣,他只要一摸就清楚位置有多深,隔着几层,可以用多大的力能将之“解剖”出来。
忽然,手下一顿。
他低头,打开箱盖夹层,里头有东西。人工缝制的线头分外明显……是母亲故意藏的。
他屏住呼吸,手指灵活翻动几下,缝线就被拆开了。里头是一个牛皮纸信封,有好些个年头了,已经被磨得起了一圈毛边,某个场景似曾相识。
瘦弱的女人从邮差手里接过信封,摩挲着薄薄的牛皮纸,把上头每一个字每一个印戳看了一遍又一遍,唇边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可惜,打开信封没多久,她就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还太小,不知道母亲在干嘛,只静静地跟她并排坐在石坎上,看着远方出神。
“他不管,他不管咱们了……怎么办?”
少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半岁前的事他模糊只有画面,可这一句却记得清清楚楚——信里一定是写了什么东西。
他颤抖着看了一眼信封,寄出地址居然是陈家坪,寄出人是沈文华,迹也是他的。最关键的,邮戳时间是1981年5月3日。
母亲和他通上信不是1983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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