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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半过,天色最是最浑暗的时候。
店里广播正放着一首低吟侬唱的法国香颂,连店员小弟都一付昏昏欲睡的表情。井言却听得入神,他幼年时随父亲在世界各地迁徙,也曾去过法国。巴黎、马赛、里昂和波尔多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短则数天,长则三四个月。父亲花上几天办事,接下来的时候便带他四处游览。那个男人少言寡语,却博学睿智。一如他的外表,看似朴实粗犷,内里却精细雅致。
在井言心中,父亲是个深沉如海的男人。他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一切,目光总是那么平静而透澈。他又像是在隐忍这一切,由此显得晦涩而少言。可无论为父抑或是父兼母职,他都游刃有余。这个男人几乎是溺爱惯宠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孩子,凡举衣食住行无一不包。对于儿子的要求,差不多也是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有时候,井言会想,裘娜为什么会舍得离开这样一个男人。倘若她当初爱得发狂,为什么生下他之后却声色犬马?裘娜已不在世,他无从知晓她的想法。而父亲也绝口不提母亲,可他在世的时候,每年逢裘娜的生忌死日都会带他去看她。虽然很疑惑,但父亲不说,他也决不开口去问。这是一个人最最私密的感情,甚至不能与血亲分享的秘密。
只是现在,井言却有些后悔,他很遗憾没有在父亲在世的时候与他探讨过这些问题。父亲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必定也有过大大小小的龃龌,以裘娜的性格绝不会是妥协的一方,当时父亲是怎么样安抚她,轻哄她,让她破涕为笑的?
静夜一直没有回电,井言在便利店里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后掏出身上最后两枚铜板继续打电话。未料号码还没拔,便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股浓重的酒味冲了过来,熏得他当即皱起眉头。
那是一伙刚从某种娱乐场所出来的男男女女,个个都穿着光鲜,但却举止低俗。有几个女孩子虽然脸上的妆很浓,可依然掩不去那一身的青涩气息。他们一进来就如入无人之境般呼呼喝喝,大声嘻闹。
井言正逢情绪低潮,心中郁结之余听着自然不舒服。但他还忍着继续拔电话,电话那头依然是无人接听,他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那伙男女在店里盘玩一阵,买了不少东西,但弄乱的货架也够店员收拾一阵。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落在最后的那个被角落的大背包绊了一下。他狠踢了几下包包,又扯着嗓子骂了几句娘,接着——人直接被扔出店外。
一场混战不可避免,虽然是毫无悬念地以井言压倒性的胜利为结局,但代价也是很大的。继国外两板砖厚的案底后,井小弟弟终于在国内有了属于自己的案件封,案由是寻衅滋事以及破坏公私财物。
“这年轻轻的……”大盖帽端着茶杯吹着,“也不是多大的事,怎么就冲动上了?”
井言冷漠地扭过头,端出人民警察最讨厌的死猫不怕开水烫模样。他打也打了,砸也砸了,爱咋滴咋滴。
大盖帽也是见怪不怪了,可看着这孩子也是一付挺干净的模样,还是多说了几句,“父母培养你这么大不容易,怎么着也得为他们想想。要让他们知道你现在在派出所里拘着,得多心疼?你以为不说家庭地址联系人就算啦,我们人民公安多查查就知道的。你这样扛着,没用。年轻人,态度好点儿,能和对方私了就私了,不然对方要告你故意伤害。”
井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嗤笑。他下手有分寸,多是擦伤而已,撑死了是轻微伤。不过这大盖帽还是有些话说得到位,触到他心头了。于是他考虑片刻后提出要求,“我要打电话。”
他打回家,没人接。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过,便拔通了那个他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几秒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平静而淡然的一声‘你好’,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
他觉得喉咙干渴得要命,可还是略带结巴地说道,“是我……”
不出所料,忙音很快响了起来。
他咬咬唇,不死心地要求,“我要换部电话。”
大盖帽觉得有点意思,点头允许。
他又换了一部,这次趁着她还没开口便说道,“求你先别挂,我现在在警察局,……我有点儿麻烦。”
电话再次被挂断。
他近乎绝望。
大盖帽觉得一个再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只要有他怕的人,那还是有挽救的余地的。因此他主动换了台电话,亲自拔了过去,这次蜗牛倒是有耐性听他说。
井言在一边站着,双手不自觉地绞扭在一起。
大盖帽一边点头一边嗯嗯地应着,放下电话后他耸耸肩,“她说你已经成年了,自己做事自己负责。”其实那姑娘的原话是‘让他自生自灭得了’,听着语气是恨恨的,但怎么琢磨怎么觉得爱恨交加。
井言原来还满怀希望之光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去,她不想见他,不想与他说话,甚至于讨厌听到他的呼吸。或许,她也再不给他任何机会回家。
他被扔掉了!
静夜收到消息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井言已经不在了,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被一个叫华贤的男人领走的。松口气之余她也不免犯嘀咕,虽然说都是同僚,但井言和华贤仅在年会上见过一面,交情根本谈不上。况且,蹲局子这种事他们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都是蹲到点自己出来的,哪还像孩子似的还找家长托关系捞人?
静夜觉得事情有些反常。
等她见到井言时,更觉得问题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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