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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脚到山腰,三青爬得口吐白沫、生不如死,钟晚有些于心不忍,便牵了它在树边歇息。还没喘几口气,就遥遥听到有木轮滚动之声朝此处来。他连忙带着三青躲进灌木丛里。不消多久,木轮之声越来越响,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有人喊道:“师叔!师叔!等一等!”
木轮不仅未停,反而越滚越快,像是在和喊话的人赌气。钟晚觉得有,悄悄弹了一粒石子,送到那轮子下头。谁知木轮和长了眼似的往旁边轻轻一拐,灵巧地绕了过去。
能将死物操纵到这个份上的人屈指可数,钟晚只消脑袋一转,便已猜到木轮载的是谁,便更不愿放他走,又摸了两粒石子弹了出去。
万方元大多数时候吊儿郎当,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连衣服都要钟晚帮他洗,但教武功的时候却是一等一的严师。就拿练暗器来说,每日要弹五百颗石子,三百枚银针,二百支袖箭,若是做得不好,便重来过。若是练得手指抽筋、手腕僵硬了,便由他推开经脉,输点内力继续。寒冬酷暑一日不落,这么练了整整一年。
万方元曾道,这武林里八仙过海、百花齐放,各类功法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永无敌手的至上武功。若要称霸群雄,只有将长处做长,短处不短,越是钟晚这样的聪明人,就越要用勤学苦练的笨功夫。
那两颗石子凝了钟晚苦练数十年的巧劲,一颗率先滚到木轮底下,等轮子再次一拐时,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另一颗。那人“哎哟”一声,双手一拍扶手,整个人腾空而起,“腾”地坐在一从枯草堆里。下一刻,他原本屁股底下的轮椅被石子绊了个底朝天。
后头跟着的昆仑弟子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师叔——”
“喊什么,喊什么!”那人呵斥道,“你们掌门还没来得及杀死我呢,就开始给我哭丧了?”
“师叔,您这话说得,掌门要是想,想……还怎么叫我请您回去呢?”
那人从鼻孔里哼了口气,道:“自然是把我带回去杀,好不声不响地埋了呗。”
钟晚托着腮听得兴致勃勃。他隐世四年,却如同观棋烂柯一般,外头早已天翻地覆。但有的是,赫连珏和他坐在轮椅上的这位师弟范之云,关系还是如此之差。
那昆仑弟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身后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恭恭敬敬对范之云行了一礼,唤道:“师父。”
范之云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叫嚷道:“你怎么也来了?好,既然来了就说说,赫连珏要杀我,我便跑了,是对还是错?”
少年显然已经对回答这一类问题轻车熟路,不紧不慢地说:“要我说,掌门师伯要杀您,您吓得连夜逃走,那固然是没错的。”
范之云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胡说!什么叫做‘吓得连夜逃走’?”
少年十分适当地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色:“那徒儿有些不解,既然师父不怕他,怎的见他就逃呢?”
“那还不是……”范之云气得直拍自己残废的两条腿,“还不是他能使唤得动自己的几个徒弟一同来打我!我这不叫逃,叫做壮士断腕,来日必将东山再起……”
“哦?”少年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师父是觉得,您的几个徒弟比不上他的了?”
见范之云神色动摇,少年又继续补道:“我料师父这样的英雄豪杰,应当是不屑于轻易和人出手的。就算您老人家觉得掌门师伯非打不可,也想想他平时好人做派十足,到时候被人听了去,却转头说师父的不是。如此一来,能上山陪师父消遣的,也就只有我和几位小师弟了。”
范之云越听越有道理,大手一挥道:“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同赫连珏那厮计较。”
他一伸手,少年便十分体贴地扶着他坐上轮椅:“您若是觉得不解气,我明日便去打唐寻文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只能给您老来磕头。”
范之云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不由得也心胸宽阔起来:“孟亥,你也学学师父,格局放得开些,磕头就不必了,叫他给咱们挑肥浇菜就成。”
少年熟稔地夸赞道:“师父真是深明大义,菩萨心肠,我先替唐寻文谢师父一谢。”
他们一来一回讲得热闹,旁边的昆仑弟子却听得瞠目结舌,尤其是听到孟亥磕巴都不打一下的骂掌门“好人做派”,更是吓得瑟瑟抖,生怕这对古怪师徒反手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好在孟亥并没有这个打算,目不斜视地推着范之云便向山上走去。范之云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好徒儿,我先前给你的那只木鸟,你可还留着?”
孟亥从怀里掏出一只做工细巧的木鸟来递给他:“师父,在这儿呢。”
范之云顿时玩心大起:“我先给赫连珏写个条子,说我已经下了昆仑山,此生再不回来了,看他什么反应……”
“……师父,”孟亥无奈道,“师伯估计会放炮仗吧。”
范之云觉得也有道理:“那么我再添一句叫他心神大乱的话,但只讲一半,偏不给他说完……唔,就写我遇见了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坤泽师弟……你若想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就先来给我磕十八个响头吧!你说这个怎么样?”
他越想越妙,还不等孟亥说什么,便已拧动机关,让木鸟扑棱棱飞走了。谁知这么一飞,却惊到了三青,青骢马扬蹄长嘶,竟挣开绳子,直直向那两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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