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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朽烂的地板下面传出一种沉重的、闷闷的声音,震得灰尘跳跃起来他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发白,声音哽在喉咙里:
"什么声--音?"
"石磨"她低声回答,"巨大的、阴森的怪物,日夜不停地磨,碾碎一切你别怕,习惯了就好了你看这些老鼠,它们也习惯了"
已经是下午,屋里的光线暗下来了他们断断续续地谈了那么多的话,喉咙嘶哑了,对方面部的轮廓也变得模模糊糊,像是从颈部割断了似的浮在空中壁上的挂钟每隔半小时就敲响一次挂钟一响,他们的思路就被打断,然后又艰难地、费尽心力地重新起头最后,他们心神不定地沉默下来了,头部像岩石一样沉重地落到颈脖上面这当儿一只麻雀从朽烂的纱窗的洞眼里闯进来,在房内绕了半个圈子,飞快地钻到了床底下,在那里弄出鬼鬼祟祟的响声
"每天都有麻雀从那个眼里钻进来床底下摆着母亲的骨灰坛子呢"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解脱似的舒了一口气,似乎要站起来找什么东西
"麻雀钻进房里来!你怎么能允许这种岂有此理的事?到处都是这种吓人的鬼东西,石磨!麻雀!说不定还有游尸吧?你居然活到了今天,这件事本身就叫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昨天把屎屙在一只从前的酒杯里,丢了两只臭虫进去,结果打了整整一夜的嗝儿"她微笑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像被狗蚤咬了一样跳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你应该去死!"他回过头来喊道
巨大的石磨转动起来了老女人脸上呈现冻结的微笑
"妈妈,我们大祸临头啦!"
她严厉地盯了他一眼,她的眼光像两把锥子将他刺了个透穿鸽子"咕咕"叫着,弹棉厂的碎花像密密麻麻的一群群飞蛾一样从窗前飘过她鄙视地看着他,庄严地端起痰盒子,用力朝里面吐了一口痰
"我从前是一个小姑娘来着"
"是,妈妈"
"我胸口有一个肿块,已经长了十年啦,近来它里面发生了脓肿,一跳一跳地痛得慌我一听到你对我说话就难受得要死,精神上失去平衡,你不要轻易对我开口,这对我的神经很不利我有一个建议,我们将中间这道门钉死,各自从自己房里的门出进怎么样?这样一来就可以防止相互打扰,可以保持内心的平静"
"是,妈妈"
他佝偻着背出去了她看见他的裤带从衣服下摆那里掉了出来
前不久的一天夜里,她正在做一个捕蝗虫的梦,忽然梦里的一声雷鸣将她惊醒过来她扯亮电灯,又听见了第二声,第三声……她披上衣,朝儿子房里走去,看见他像一个肉球那样蜷缩着,雷声原来就是从那个颤抖的肉球里面发出来的:"轰隆隆,轰隆隆……"
整整一夜,她在窗外那条煤渣路上踱来踱去,脚下"喳喳"作响,胸中狂怒地发出呻吟
"谁?"一个算命瞎子朝她抬起黑洞洞的两眼
"一个鬼魂"她恶狠狠地回答
一直到天亮,雷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第二天夜里,一切又重演了开始是蝗虫的梦,然后又是惊醒……
她大踏步走进儿子的房间,猛烈地摇醒了他
"好大的雨呀,妈妈"他迷迷糊糊地说,"我正在田里捕蝗虫,忽然一声惊雷,接着就下大雨了"
她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的梦呓,然后,瞥了一眼连通两个房间的那扇门,明白了原来他的梦就是从那扇门进入她的房间,然后进入她的身体的
那扇门从那天起成了她的心病
他贴着门缝在倾听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封门后的那个傍晚,白头发的乞丐就来了,他的一只手探在怀里捉虱子,口里大声说:"这屋里怎么这么闷?"然后直瞪瞪地看着他,鞠了三下躬,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我今晚要在你这里睡下"他又说,一边脱下他的鞋他的身上散发出老鼠的气味
"妈妈!妈妈……"他惶恐地小声呼道,在屋里转来转去,然而门是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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