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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回地面,在桌子前跪下拜了拜,正準備拿著那張紙離開的時候,仿佛是感應到了簡家先人的視線,甘小栗冷不丁回頭,一眼望見寫著簡旌名字的那張牌位搖搖晃晃地倒下來。頓時臉色煞白,口中上牙打下牙道:「不是吧,你不是要反對我吧……我是為了救人一命,情況緊急……」
簡旌的牌位扣在桌上,正以它圓形的底座為支撐在左右搖晃,就像簡旌在拒絕。
「我若是不幫張老師這一次,他命就要沒了啊。張老師救過我很多了,我報答這一次總是應該的……我,我要跟簡行嚴商量這件事嗎?我和他現在關係不同從前,我能自己決定的事情就不用他給建議了,尤其這件事,從一開始也和他沒有關係……這到底是我從寧波帶來的……重擔。」他說的是從寧波一路揣在懷裡帶來的那封信,也就是那份關於「鼠疫流行」的實驗報告。
這個重擔被他一直藏在簡家的祠堂,本以為已經封存至絕望了,可想要這件東西的人哪裡會放過他。
六個小時之前他從潮州街返回簡家的路上,被一隻肥胖的手抓住了手臂。
回頭一看,是已經離開簡家的二舅老爺黃翀。
當時甘小栗從報社垂頭喪氣的出來,見到黃翀這個討厭鬼,沒好氣地說到:「你還有臉出現?」
黃翀吐出一直咬在嘴裡的牙籤,拉著他的手臂不鬆手,「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和簡行嚴合夥兒對付我?」
「我們什麼也沒有做,是你背叛了簡行嚴和簡夫人,簡夫人還是你的妹妹。」
「大家各自生財有道,我只管掙錢,別的管不了。喂,看你挺難過的,是因為那個叫張靖蘇的人嗎?我知道一件事可以讓你高興起來。」
「什麼?」
「張靖蘇沒死成。」
甘小栗聽了不知是驚是喜,又不敢相信黃翀的人品,呆呆愣在原地。
黃翀繼續說:「想知道詳細情況,你先跟我來。」
他不容分說把甘小栗帶到一條背街上,躲在一片樹蔭下。
「姓林的讓我傳話給你,張靖蘇在他手裡,要麼交出你手裡的東西,要麼讓張靖蘇死,就這麼簡單。」
甘小栗克制地問:「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了。你要是不想讓張靖蘇死,你就一個人帶著他想要的東西到我家來,我帶你找林育政。」
「我直接給他不行嗎?」
「哪有那麼容易,這件事可得秘密的進行。據我說知,姓林的對那個張靖蘇可是愛不釋手呢。」
甘小栗聽了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再看那黃翀努嘴還在說著什麼,他支撐不住,哇一口把肚裡的苦水全吐在了地上。
回家後他的左眼就開始火燒火燎地痛起來。
第187章一個人的決定(二)
左眼的疼痛在甘小栗看來是一種信號,自己正在面臨某種變化,他把那封至關重要的報告攥在手裡,圍繞這東西的每一個決定都左右著自己的人生,仔細端詳一下,他發現手中的紙已經發黃變厚,散發溫熱,就像手裡摸著的是一張有生命的東西,是一塊沒有脫離人體的皮膚。
「真的要把這張紙給林育政嗎?黃翀是不是騙我的?張老師不止是帶我過番的恩人,也和父親是同樣的人,父親已經死了——嚴格意義上是被林育政謀害,張老師是不是要重複父親的結局?」
甘小栗把手裡的紙張展開,他依舊只能辨認出上頭夾在一堆日文中的漢字,寧波,大流行,患者,死亡。一年前遭遇的修羅地獄般的景象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左眼正在不受控制的流出淚水。
該做出怎樣的決定?
他從清早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在四面空空的牆壁之間反覆思量。窗外天井裡傳來洗洗涮涮的聲音,還有阿姐的大嗓門,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聊八卦,說是富豪街上又搬走了哪一戶,搬走的人家離開了馬來亞去躲避戰爭。廚子老馬在罵人,聽起來好像是在罵笨手笨腳的小丁。在禍事席捲到他們身上之前,屬於一日三餐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隔著天井裡的聲音,遠遠還飄來幾聲發動機響,應該是簡行嚴開車出門了,他每日處理不完的公事,和會計一起,和律師一起,和誰也沒把他那個少東家放在眼裡的員工一起,還要忙著回應殖民政府的公檢法。甘小栗踢飛了地上躺著的一本英文字典,從前簡行嚴趴在桌上睡覺總是拿這本字典墊在腦袋底下,現在字典到了自己手裡。
原以為學英文能讓自己穩住神,眼見著穩不住了,說明英文也沒啥用。甘小栗把手舉起來,透過紙背的陽光再來看上面的字,還是那些鬼畫符,他記得張靖蘇說過,這上面的文字就是日軍使用生物武器的罪證。
福海會和林育政一樣都想得到這張紙。
還有自己的師父胡老闆,臨死交代的是什麼來著?交給密斯特詹,把這張紙交給那個大個子美國人。
紙上的字符在甘小栗的眼裡跳躍起來,帶著這張紙的時間久了,就像中了魔咒一般,連甘小栗自己也想獨占它,他這一年所有的遭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堅持,全都和它連成一體了。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林育政得逞,他想,也絕不能讓張靖蘇送命。
甘小栗記得黃翀給自己最多三天時間考慮,每多猶豫一天,張靖蘇所受的也多一天,所以事不宜遲,簡行嚴前腳開車走了,他後腳就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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