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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小青弹到最后,杜中宵自然吟诵出《诗经、黍离》中的几句,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读了这么久的书,现在才知道经典可以这么学。诗本来就是可以唱的,只是到底怎么唱,古诗的调子早已失传,这个年代只剩下少量的唐诗有曲调流传,如《玉楼春》等词牌,实际就是一部分律诗的唱法。
古人学诗,可能就是这样抑扬顿挫唱出来的,而并不是摇头晃脑地在那里高声朗读。想起前世一些节目里,展现传统文化,弄一堆小孩煞有其事地穿上古装,摇头晃脑地背书,就让人觉得尴尬。只要知道诗本来就是歌的一种,就知道古人的诗必然不是那个读法。依着刚才杜中宵的感觉,古诗有可能与宗教中的唱诗有些相似,有自己的意境和格律,是一种特殊的歌。甚至在特殊的环境,听着特殊的乐曲,会自然而然把这些经典唱出来。
儒家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这里的乐只怕与后世的歌曲是不同的,也与单纯的乐器演奏不同,而是跟诗书紧密相连。诗与乐结合在一起,达到一种灵魂的沟通。
这个年代,乐依然与礼有密切关系,甚至与度量衡结合在一起。比如钟是乐器,也是量器。
有了这一种特殊的感受,杜中宵的思想豁然开朗。他一直有一种困扰,自己前世的知识,怎么跟这个时代结合起来。前世的知识如油,而这个时代现实的文化环境如水,水和油不能交融,让杜中宵思想非常迷茫。而有了诗和乐的结合,则一切都水乳交融,很多思想交叉融合到一起了。
如果前世学说的眼里社会为黑色和白色,非黑即白,要么是灰色,那么古今结合之后就是彩色。便如许多乐器交织在一起,谱成一首动人的曲子。政治就是在人的社会实践中,为天地谱曲。
第27章一命换一命
亳州州衙,赵抃正在房内洗漱,一个随从急急跑来,禀报道:“官人,大事不好,衙门外死了一个妇人!现在门口那里围了许多人,官人速去!”
赵抃吃了一惊,草草收拾一番,跟着随从出了州衙。就见到揭榜的白壁那里,围了一大圈人。分开人群进去,就见到一个妇人吊死在白壁上,旁边放了一块白纸。
见到赵抃过来,守在这里的吏人出了口气,急忙上来唱诺:“官人,小的清早出来看,就见到这妇人吊死在这里。因不明原由,不敢乱动,带人守在这里。”
赵抃指着地上的白纸道:“拿来我看。”
吏人取了白纸过来,双手奉给赵抃。这纸其实他们已经看过,重新放回那里而已。
展开白纸,只见上面扭扭捏捏,写了几句话。大意是这妇人是州里死囚陶十七的母亲谭二娘,数年之前因为贩药材,被永城牙人马蒙所骗,亏了本钱还欠了他的货款。丈夫回家筹款,将要筹齐的时候,同来的陆虞侯杀了丈夫,携款而逃。数年之后陶十七当街手刃仇人,却被判了斩刑,感上天不公云云。
最后,是一行大字。这妇人没有办法,吊死衙门前,一命换一命,求州里放了陶十七。
赵抃看完,倒吸了一口凉气,拿了状子,对身边的吏人道:“你速去谯县县衙,让他们派人查清这妇人何时入城,进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查完之后,立即来报。还有,知会仵作,来收了尸身。”
吏人应诺,转身去了。
赵抃仔细看了白纸写就的状子,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个读书人的笔迹,心中迷惑。他最怕面前的这个妇人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了做成这个样子,又是一桩疑案。自陶十七当街杀人,牵扯出许多陈年旧案,却都查无实据,让州里的官员极是头大。再加上一桩,就实在难办了。
等了一会,司理参军和仵作到来,赵抃吩咐几句,拿了状子进了州衙,向知州韩亿禀报。
韩亿已经年迈,这些日子正在上表请求致仕,政务基本不理,还是要由赵抃处置。
知会过了知州和通判,赵抃回到使院,把状子放在一边,重新调出陶十七的案卷,仔细查看。案子已经过去多年,各方的证词错漏不少,很多地方对不起来。比如陶十七说是父亲故去之后,母亲才离家改嫁。但从谭二娘那里得知,是她先到了永城县马蒙家里,那时丈夫健在,后来只听说丈夫不见了。后来再问的时候,陶十七原来好些日子不见父母,是听人说起事情的经过。最后被接到家里,见到陆虞侯,接着就是父亲毙命,那时谭二娘并不在家。
这种错漏的地方着实不少,年深日久,周围的邻居记忆不清,很多事情都已说不明白。正是因为如此,这案子才成了疑案,最后只按陶十七当街杀人,一斩了之。
把案卷放下,赵抃重新梳理一遍。如果假设谭二娘说的是真的,马蒙和陆虞侯勾结谋财害命,则很多事情就讲得通了。陶十七的父亲回家筹钱,为防意外,把儿子送到别处,直到钱筹得差不多了,才把儿子接回来。只是不知陆虞侯最后怎么改了主意,害了他的性命。陶十七当时年纪幼小,周围的人对他说的话有真有假,未必是要害他。这个时候再问,当然没人承认那时说了假话。
正在赵抃整理卷宗的时候,谯县钟县尉前来拜见。行礼毕,道:“下官查访清楚,衙门自尽的妇人是谭二娘,前些日子当街杀人的陶十七的生母。她昨日进城,找了几个写信的先生,各写了几句话,大致就是状词的句子。只是这妇人仔细,每处都是写几个字,连贯不起来,最后她照着描成状词。昨夜她并没有入客栈,不知在那里候到半夜,一条索子吊死在州衙门口。”
赵抃放下案卷,问道:“既如此说,就是母亲心痛儿子,别无隐情?”
钟县尉道:“依下官查探,当别无隐情。”
赵抃闭目不语,过了一会,唤过一个随从来道:“你去请诸曹官到使院来,我们有事相商。”
随从去了,赵抃又把旁边案上新任的掌书记唤过来,安排坐了。
把事情说了一遍,赵抃道:“项书记,依你看来,此案该如何处置?妇人自缢当无可疑,我们可以着人收殓,此事便此做结。要么——重议陶十七一案?”
项书记沉吟一会,拱手道:“都有道理,一切听凭签判吩咐。”
节度掌书记的本职是与推官共掌节度使印,一起签署军事文书。此时推官杜中宵在永城,项书记主管亳州的军事文书签署、用印,原则上不预民事。赵抃让他一起商议刑狱案件,只要不离谱,项书记都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让他参与,只是一种程序上的尊重而已。
过不多时,录事参军带着司户参军和司理参军一起到来,叙礼毕,分别落座。亳州并不大,各参军不备置,没有司法参军,其职掌一般由司户参军兼职。
赵抃把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又把状词让众人传阅一遍,道:“谭二娘觉得州衙处置不公,在门前自缢身亡。然而陶十七当街杀人,罪证确凿,罪无可恕,判斩刑于法于理都无话可说。依此我们大可把谭二娘收殓埋葬,揭过此事。只是如此做,难免州民说官府包庇大户,小民难活,害朝廷名声。若只是由于谭二娘自缢,便就放了陶十七,于法无据。是以进退两难,请各位来各抒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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