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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临到中年的时候，也再没有二十来岁时候和爱人互相吵架试探的心气，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一屁股茶米油盐，满腹焦头烂额，一家两根梁柱，一人一根已经给压得抬不起头，哪还有闲情逸致彼此消耗？而一切繁芜起落，到了重症里，也都成了隔壁的窗花、万花筒里的画片。这真是个让人心胸不得不宽广的地方。窦寻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怎么过的，没见到徐西临之前，他心里好像竖起了一条自我保护的堤坝，把滔天的洪水都给拦在了后面，只保存了非常原始且基础的语言功能。而那道摇摇欲坠的大坝在头一次允许探视的时候就塌了。窦寻见到浑身插满管子的徐西临差点崩溃，意识消失了几秒钟，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宋连元跟一个医护人员一左一右地拖出来了。然后他被宋连元押着出去输了半瓶葡萄糖。医院里人满为患，像他这种情况，病房待遇是没有的，只能在楼道里凑合打个点滴，宋连元坐在窦寻对面，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听着身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仔细打量窦寻。他发现这小子长得很周正，不是老式审美中浓眉大眼的周正，也并非流行奶油小生的秀气，单纯是&ldo;鼻子是鼻子眼是眼&rdo;，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窦寻嘴唇惨白地靠在医院斑驳的墙上，颇有些病美人的意思，让宋连元不太好意思说重话。&ldo;你们俩以前在月半弯门口闹的时候我就听说了。&rdo;宋连元想了想，率先开了口。窦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血丝，但是眼神还算清明，像是&ldo;醒&rdo;过来了。宋连元搓了搓手，两颊绷了片刻，继而自我解嘲似的笑了一下：&ldo;现在月半弯都没有了……也这么多年了哈。&rdo;窦寻说：&ldo;谢谢宋哥。&rdo;宋连元莫名其妙地一抓自己的头发：&ldo;谢我干什么？&rdo;&ldo;谢谢你叫我过来。&rdo;窦寻说。&ldo;哎，别提了，现在有点后悔，&rdo;宋连元一摆手，&ldo;叫你过来还不够添乱的。&rdo;窦寻低头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管没吭声，宋连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ldo;那什么……开玩笑的。&rdo;宋连元很想问问窦寻以后打算怎么样，可是窦寻不是徐西临，他跟人家也不熟，交浅言深显得很多管闲事。这时，窦寻却开口说：&ldo;这个出血量很危险，幸亏是在机场，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出事，不一定能送来得这么及时。&rdo;宋连元半带安慰地说：&ldo;急性的嘛，就好比迈个危险的坎，看着要命，迈过来也就过来了。人年轻，伤些元气不要紧，养的回来。&rdo;&ldo;我知道。&rdo;窦寻说，&ldo;我刚才在想另一件事。&rdo;宋连元疑惑地看着他。窦寻缓缓地说：&ldo;我前前后后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绕了十万八千里路，刚刚才患得患失地回来找到人，要是万一有什么事……&rdo;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宋连元：&ldo;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退让一步，谁拦着都不行，我不管&lso;别人怎么看&rso;，他自己说&lso;不&rso;都不行。除非我死了，不然我跟他纠缠到底。&rdo;宋连元猝不及防地惨遭示威，被他喷出来的一段厥词糊了一脸，火气顿时冲到了天灵盖，当场就要横眉立目，可是横了一半，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起来。宋黑脸郁闷得他站起来走了两圈：&ldo;你……&rdo;就在这时候，给他们送饭的赵助理一路小跑过来，手里还举着个电话：&ldo;宋总，我们老大他们家物业找他。&rdo;宋连元和窦寻都一愣。赵助理：&ldo;说是屋里一直有人喊救命，声嘶力竭地喊了十多分钟，邻居听见报警了。结果撬门进去，发现从厨房有个锅底烧穿了，里头都是烟。&rdo;宋连元莫名其妙：&ldo;喊救命？谁喊的？不……怎么还有烟呢？着火了吗？&rdo;窦寻：&ldo;……&rdo;他把魂丢在机场，家里没关火这茬忘了。赵助理赶紧说：&ldo;没事，燃气灶自己会灭，就是有个炖锅锅底漏了‐‐消防队联系不到主人，徐总电话也打不通，找他的紧急联系人，结果发现他在物业那留的紧急联系人写了个&lso;儿子&rso;，号码是他们家固话。&rdo;宋连元：&ldo;……&rdo;这是让鹦鹉接电话的意思吗？徐西临这日子过得真是细思恐极。&ldo;后来还是钟点工那有一张他的名片，把电话打到咱公司去了，现在人事的小张过去了，您看这事怎么办？&rdo;宋连元心里大致有数了，没好气地瞪了窦寻一眼。窦寻干咳一声：&ldo;对不起，我马上找人处理。&rdo;&ldo;不靠谱！&rdo;宋连元方才的郁闷一股脑地喷向窦寻，&ldo;你们这帮不靠谱的孙子，说得轻松，就会随心所欲，能过日子吗？啊？混账东西！&rdo;窦寻一声不吭地听他训，听完，认认真真地说：&ldo;没有下次了，对不起，我会慢慢改。&rdo;宋连元：&ldo;……&rdo;他看着窦寻&ldo;还有什么指示，保证做到&rdo;的表情，感觉自己接着骂也不是，就地原谅也不是，别扭坏了，怒气冲冲地跑出去抽烟了。老成接到窦寻的电话，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把花店提前关门，跟蔡敬一起赶了过去，他们俩在物业接到了徐西临他们家鸟殿下。殿下吓尿了，见谁跟谁喊&ldo;救命&rdo;，一点也看不见过年时候教他玩玩具的高贵冷艳。&ldo;哎哟这小可怜，过来过来。&rdo;老成把灰鹦鹉召唤到眼前，&ldo;你那倒霉爸爸……&rdo;灰鹦鹉受到惊吓，见人就亲，居然给面子地飞到了他胳膊上，控诉道：&ldo;后妈！&rdo;&ldo;对，还有个没溜的后妈。&rdo;老成趁机多摸了几把灰鹦鹉的毛，&ldo;咱这就回家啊，乖。&rdo;蔡敬听了他的话，神色闪了闪。俩人送走了消防员跟徐西临他们公司的人，又打电话找人修锁，随后动手收拾狼藉一片的厨房。老成说：&ldo;让修锁的留发票，回头找徐西临报销，大门换个锁可贵了……唉，窦仙儿这是煮了一锅什么生化武器？&rdo;蔡敬找了一条抹布，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地板擦了擦，忽然问：&ldo;窦寻怎么在老徐家？&rdo;老成：&ldo;……&rdo;他浑身僵硬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一转身，背对着蔡敬瞎掰：&ldo;这不是……不是因为他们家有个祖宗嘛，找窦寻帮忙喂鸟。&rdo;蔡敬没那么好糊弄：&ldo;那他把鸟放窦寻那不就得了，上次不就在店里放了几天？他又不住酒店了。&rdo;老成比当事人还做贼心虚，干咳了一声没敢接茬，生怕多说多错，顾左右而言他：&ldo;老蔡你看着点那鸟祖宗，别让它到厨房来捣乱……我再给换锁的打个电话，这到底什么时候来啊？&rdo;这话题转得，生硬得都快折了，蔡敬发现他这个小伙伴多年来基本没什么长进，虽说每天迎来送往，还是缺心眼‐‐怪不得开什么店都黄。老成教灰鹦鹉唱《小白菜》的时候，徐西临还在重症里躺尸。第一天探视时间，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窦寻他们来了又走也不知道，当天傍晚才渐渐有了点意识，突然惊醒了一次。说来也奇怪，周围除了设备的杂音，明明没什么其他动静，但徐西临就是莫名其妙地醒了一会，他吃力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病友，见那是个中年男子，从面色到姿势，无一不像个死人，然后过了几分钟，这个病友就被推走了。再也没回来。徐西临很快又昏睡过去，还在迷迷糊糊地羡慕：&ldo;搬走了，真好，但愿他再也别进来了。&rdo;结果到了半夜，等他脑子清楚一点又想起这事，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他意识到，从这里推出去的人可能并不是高高兴兴地转到普通病房，而是……徐西临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亲自经历踩在生死边缘那条线上，他的记忆飞快回笼，想起尖叫声、混乱的人群、天旋地转的碰撞、着起来的火……他当时就失眠了。徐西临长到这么大，因为焦虑失过眠，因为压力大失过眠，因为想窦寻失过眠，这还是头一次给吓得失眠。他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倒不至于怕鬼，只是觉得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时刻缭绕在身边，昏沉一会，就会激灵一下醒过来，怀疑哪里又有谁被拖走了，直到后来积攒的能量耗尽，他&ldo;断电&rdo;晕过去才消停。第二天探视时间见到了窦寻，徐西临简直不敢回顾头天夜里的心情，真恨不能爬起来抱着窦寻哭一场，可别说爬起来，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跟窦寻大眼瞪小眼。他身上没地方下手，窦寻只好束手站在一边，趴在他耳边低声说：&ldo;跟你说个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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