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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微微有些愕然:“既然如此诚意,又是明媒正娶,为何不应了他?”那个秦娘子醉酒后痛哭自己的错过的上元夜还让她记忆犹新,那个放不下的人明明还住在她心里,如今夙愿得偿,虽然有些迟,却也不失为另一种美满,为何却又不答应?
秦娘子看了看窗外银杏嫩叶翻飞,阳光下绿意盎然,那是春日最美的绿意,前一秋落下的金黄银杏叶似乎仍历历在目,她却确然知道,去岁秋天落下的银杏叶,和如今树上那嫩绿新长的银杏叶,不是同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那一点泪意,微笑道:“我怕他娶了我回去,才发现我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第102章香铺微澜
宝如与卢娘子都有些愕然,转念一想,却又仿佛理解了她。
少年时的那一点情分,因为得不到因此魂牵梦萦,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半辈子过去了,那一点情分足以支持剩下的人生,倒把之前那心里的一点美好破坏殆尽。
如今过得也并非不好,生活平顺,日子安然,并不需要人雪中送炭,又恐这如锦岁月,迎来的不是繁花而是利剪。
宝如蹙眉想了下前世算了下时间,前世秦娘子是重罪,大赦也是不会赦免除籍,又无依无靠无亲无友,一直在教坊籍中,因年纪长了,已不接客,只是教年轻姑娘们些歌舞,直到后来许宁才想办法替她除了籍,却不知道前世这一个时候,这未婚夫是否曾求娶过她,至少秦娘子从来未说过这一事。
莫非当时也是这般拒绝了?
宝如沉默了一会终究觉得两世都这般见着秦娘子错过,未免有些可惜,低声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秦娘子您上元夜曾歌过此句,如今不妨听听那人如何说,对未来有何打算,人生已过半,未必不能试一试。”
秦娘子垂睫不语,过了一会才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不知阿鲤今日是来做什么?”
阿鲤正是卢娘子的闺名,她笑道:“做了些吃食过来,只是看到许夫人在,只怕你看不上我做的糕饼了。”一边又歉然对宝如道:“闻说许夫人与大人回京,本该登门相贺,只是奴身份低微,又听闻如今许大人官高衙深,正在忙着修整宅院,不好贸然登门相扰……再一个,也不怕许夫人嘲笑,您原是知道底里的,若是贸然登门,被裴护卫知道,误以为我仍有攀附痴缠之意,反倒不美,因此只是送了几色寻常礼物,还请夫人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宝如看她仍是未嫁发式,心下已是暗自猜度,如今看她如此坦荡直接,心下也有些喜欢,笑道:“不必如此狷介,裴护卫也不会如此不知好歹,我如今忙着带孩子,不知令弟如今如何了?”
卢鲤笑道:“央了几位阿爹旧时的同年保荐,已入了太学外斋,学里评语还成,想是很快便能升入内斋了。”
宝如看她如此也欢喜:“如此你也可以放一放担子了,长姐如母这些年,你也合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卢鲤笑道:“夫人说的是。”
秦娘子摇头道:“她哪里停得下这一份操心,前儿还和我说看着弟弟年纪渐长,也该开始留心人家了,提前看好了心里有个数,也省得临到时抓瞎,你听听这口气,哪里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娘,你也合该听听劝,放开胸怀,给自己留心人家才是。”
卢鲤有些赧然道:“操心习惯了,毕竟看着他从那样小长到这般大,咱们姐弟相依为命这些年,眼看着他穿着太学生的袍服,与我作揖的时候,不怕你们笑,我当时真觉得眼睛一热,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也算对得起爹娘了。至于婚事,这几年来我也想开了,那样辛苦的时候都过来了,总不能随便选一个,万一走眼挑错了人,过得比一个人的时候还差,倒是白白糟蹋了这些年的坚持,所以宁缺毋滥,倒仍是看好了再说。”
宝如不觉有些同感,当年她从丞相府离开后,不是没想过改嫁,却一蟹不如一蟹,索性全拒了自己过日子,她一边道:“你能看得开就好。”
秦娘子却摇头:“有花堪折直须折,有时候看着人品行好便好,你若非要强求那比现在好,那也大可不必,你没听说过有情饮水饱么……”
宝如终于掌不住笑道:“人果然是自己的事情才看不开,劝起别人来倒都能一套一套的通透得很。秦娘子你这话,倒要说给自己听听才好。”
秦娘子自己也失笑,过了一会儿道:“身在其中,才知看人挑担不吃力,从前只笑那些姐妹们被几个恩客骗得团团转,如今想来,有情的时候,倒是太难有理智了。”
三人说得正高兴,淼淼已拿了几张写好的大字出来,她年纪尚幼,写得笔力不足,歪歪扭扭,却仍可看出字形,秦娘子含笑拿了那几张糙黄纸给她指点了几句,却忽然外间有童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报秦娘子道:“不好了秦大娘,有两个贵夫人带了许多家仆来了,说我们家卖出去的香染色染到了她们的新裙上,让我们描赔。”
秦娘子一怔,站起来对宝如和卢鲤道:“我且出去看看,你们少坐。”
宝如逗了一会儿孩子,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让外间服侍的童子看着孩子,和卢鲤一同到了前边店铺的里间内,悄悄隔着屏风往外看。果然看到外头有几位打扮得宝光灿烂的贵妇人,宝如仔细一看,发现却有三人是她认得的,一个是永安长公主,一位却是那许久不见的卫云祥卫三郎,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些,长身玉立,玉面金冠,十分俊秀,只是眼睛难免有些浑浊之意,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睡不足。他站在一位公主旁边,看过去正是弘庆大长公主,她一身华衣,正漫不经心地拈了一根香在细嗅。
正在说话的却是一位不认识的贵夫人,约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有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睫长眼大,容貌甚是秀丽,身上穿着一身月白华裙,虽然看着素白,那料子却都嵌着银丝闪闪发光,腰间束着明珠带,头上也带了一套明珠头面,衬得她肤光似雪,眉目如画,如今她蹙着眉在说话:“我新做的十二幅玉版裙,原想着过几日宴会再穿的,才穿了一日便污了,倒教我如何说理去!”
只看到秦娘子站在下头,举止从容,不慌不忙道:“夫人,这味香名为华帏,味道妩媚甜甘,缠绵凝重,原是取了熟沉香、苏合香、茱萸子、干姜、蜂蜜等合成的,为存其缠绵之香意,专门用了郁金香油调团而成,卖的时候我们都会交代客户,此味香最合私房所用,却因其性黏湿如膏,因而须得装入香薰球内,方能不污衣物,又能持久芳冽。想必下人未能记得此事,因而污了夫人的衣裙,若是夫人不介意,可将衣裙留下,我们替您看看是否能浆洗掉或是替您修补一二。”
那名女子抬了睫毛,宝如在后头却看到她这一下却不忙与秦娘子理论,反把秋波送俏,笑眯眯对着卫三的眼风,与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眼角含情脉脉,才又看向秦娘子道:“罢了,也怪不得你家的香,还不是家里那偷腥的小猫儿,以为是甚么好东西弄开了看,白白糟蹋了我的裙子,罢罢罢你还是与我再介绍几样香……”一边却又与那卫三看了几眼,说些双关风话:“开几个如保和饼或是醒脑提神的香,倒让我家的小猫儿不要再乱动我的东西。”
那卫三已是笑道:“姨母家里养的这只猫儿倒也有个怜香惜玉的心,也难怪姨母如此疼他。”他眉目含笑,两人说着双关风话,公然调情,可惜那弘庆大长公主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儿子在和自己妹子眉目传情,只道:“你姨母每日也就只能在那几只猫儿身上讨些乐子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逛,她偏又要说香的事,结果来了又不计较了,真真儿是无聊呢?”
宝如心下暗叹,这就是那与卫三通奸的姨母安阳大长公主了,原来这时候他们已有奸……这般毫不遮掩,岂有不被人发现揭破的?可怜宋晓菡还大概还以为自己丈夫正陪着长辈出行,放心得很吧。
安阳大长公主已笑道:“这是在炫耀有儿子媳妇儿了,我们守寡之人,哪里看得这些,罢罢罢丹娘,我们还是回去吧。”丹娘却正是永安长公主的闺名。
永安长公主已失笑摆手:“我今儿只是陪客,两位姑母便是斗气,也莫要拉扯上我,何必在这里占着店面又不买东西呢,我看店主也不容易,咱们还是快些买了香回去吧,可怜表弟巴巴儿的陪着你们两位长辈在这种地方,心里只怕想着自己那媳妇儿呢。”一边又问秦娘子有什么介绍的,另外两位公主也笑起来看向秦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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