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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老翁坐在他身边,正用他那把长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削着手里的竹棍,缠绕在王小元耳边的喀嚓声便是来源于此。独孤小刀劈裂了绿竹棍的末梢,竹老翁便怀着沉痛之心修整着他这宝贝竹棒,不知觉间东方已现破晓之辉。
一边修着竹棍,老翁一边喃喃道。“唉,名姓之事真是难以分清。”
王小元才从昏睡中醒来,也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迷糊问道。“什么?”
“有些人死了,但名字还活着。名字能代代相传,到头来叫这个名儿的却非这个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名是物,人总觉得自己高于物,故轻贱物,结果人身死而物在,你说可悲不可悲?所以名不副人,一人数名、数人一名的现象会存在,也着实不奇怪。”
少年仆役闻到了些微酒味,看来这竹老翁因为自己的宝贝竹棍被削去一截而心头大悲,喝了一通豪酒,现在开始打着酒嗝说些胡话了。
王小元傻笑着应他。“您是在说黑衣罗刹的事么?”
黑衣罗刹不过是个名号,若有恶人存心借用也无人能辨识出来。说来奇怪,如果是玉白刀客的名号遭到冒用,那么谁都会立时表示真正的玉白刀客才不是这等孬种,但黑衣罗刹可没这个待遇——没有人会关心恶人的名姓究竟为何。
竹老翁哈哈一笑。“是在说老夫的事。小娃娃你可不知,咱们家男子代代都叫‘竹翁’,都得使这绿竹棒。若是四世同堂,便给家中儿男起名‘竹老翁’、‘竹伯仲叔季翁’、‘竹甲乙丙丁翁’。啧啧,那场面可真是热闹。”
王小元想象了一下二十个竹老翁挤在一堂内牙牙学语的情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就算哪一日小娃娃你见着了另一个竹老翁也莫要觉得奇怪。”竹老翁道。“那是和老夫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哩。”
少年有些懵懂地望向庭中。他似是有些明白竹老翁所说之话了。名字与人对不上是常有的事,就像竹老翁不止一个,玉求瑕说不准也不止一个…他如此想道。
他恍然回想起那些关于玉白刀客的江湖传闻。
有人说那是一位貌比洛神、沉鱼落雁的绝世女子。
有人说玉白刀客武艺绝伦,却甘心隐居山林,与农汉育有几子。
而在天山门先门主玉甲辰的心目中,玉白刀客就是他那位无所不能、武德双馨的师兄。
这些传闻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传闻中的玉白刀客与实际上的本人真是同一人么?传闻中的黑衣罗刹又与实际存在的其人有何区别?独孤小刀在说书人口中是行走南北,除恶扬善的豪侠人物,可就在昨夜他与罪大恶极的黑衣罗刹站在了一起。
王小元想起金乌曾如此说过:“江湖传闻皆不可信。”
的确不可信。
他想。
第38章(二十六)鸦去悲冢寒
此时钱家庄中满地狼藉,被黑衣人|操纵弦线杀死的人尸堆作黑压压一片,血流成河。仍有些残肢断臂悬在枝头瓦上,一时取不下来,却又晃眼得令人心慌。
一些倒在地上的乡民尚存气息,时不时按着伤处出哀声,但这息声旋即黯淡、微弱了下去。晨曦仿若透着淡淡血色,微风拂来一阵腥气。在遍地伤民中,有一个娇柔身影正应接不暇地为伤者上药、包扎着。
王小元从廊上行出,踉踉跄跄地接近了那人身后。他刚醒来,行路还不大稳,两眼也似迷蒙上了一层白雾,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人是左三娘。
三娘正用加了金创药的帛条扎在乡民们伤处。由于伤者众多,她忙得几是焦头烂额,几点细密汗珠点在鼻尖。见少年仆役走过来,她欣喜道。“来得正好,小元,从我的药匣里取些石榴花来。”
王小元应允了,取了石榴花交给她。又在一旁呆呆地看她将花与石灰捣作一块儿,敷在乡民创处。一边盯着她灵巧的动作,他一边忽而想起三娘是通药理的:昔日在金府时自己若有什么病痛,伤药皆由三娘准备。
“为何要…救这些人?”他木然地出声问道。
三娘瞧了他一眼,轻声笑道。“这话倒不像是你说的哩。医者仁心,能救得一个便算得一个。”话说如此,即便是伤势过重、一眼看去就几乎再无活的希望的人,她也包扎得不敢怠慢。
“倒是你…小元。”三娘忽而叫住他,目中忧色尽显。“我方才看过,你的伤势不轻。”
“伤着哪儿了?”少年仆役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没觉得有哪处疼得厉害,便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娘的眼却有些红,见他似是颇不爱惜自己的模样,不禁略略恼怒道,“哪儿都伤着啦!尤其是你的脑袋,呆瓜!”她所说的确不假。刚才一探王小元气脉,她猛地现这少年气血衰竭,五脏六腑似被被一股横强之气翻搅;持刀的两臂又伤得严重,若再晚半分恐怕便要废去这双手了。
王小元不知她为何如此嗔怒,只眨巴着眼笑道。“那岂不是正好,这下可以旷两日的活,用不着听少爷使唤啦。”
三娘一时语塞,叹息着责备他道。“以后不许出刀。”
“那就是…不用劈柴做菜?”王小元看起来反而有些高兴。
“不许!”三娘鼓起面颊瞪他。
少年仆役苦笑道。“这可由不得我。”转而去安抚她,“好三娘,你莫要生气,气多了面上都要生出襞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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