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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虚天内的婢女,倒是多数都有筑基修为,若非如此,只怕修士刚招了一批新人,还来不及熟稔,闭关一次出来,服侍的仆僮早已垂垂老矣,甚至是换了几代,听闻阮慈此言,那婢女便是笑道,“何僮三年前便已回来了,如今几位姐妹都是筑基功成,只待小姐出关,再前来拜见。”
阮慈屈指一算,自己这番闭关,也是过了九年多将十年光景,也是点头叹道,“那便去吧,是了,凤羽呢,她已经闭关三十年,难道还未出来吗?”
那婢女摇头道,“未曾听说凤羽小姐出关,下回天录来时,婢子定然谨记探询。”
王真人遣来服侍她的婢女有百多人,因阮慈在山中多是闭关,也并不熟稔,交谈几句,便将她打发下去,又捻起婢女带来的茶饼吃了一口,偶然想道,“原来北幽洲外的点心,是这般滋味。”
她秀气双眉随即皱紧,不由啧了一声,叹道,“还是这般!”
原来阮慈此番服下时间灵物,却并不像是开脉时一样,一旦穿渡回来,立刻修行《阴君意还丹歌注》,而是自感识海不稳,甚至可说这一行诞生严重隐患——原本她穿渡的三个人,常春风、屈娉婷和第五苍,虽然岁数都比阮慈要大,但和阮慈一样,大多数时候都在闭关炼法,识海中杂念甚少,甚至屈娉婷可以说生平经历乏善可陈,而第五苍如果摒除洞府修行,和那些胡天胡地的时光,真正值得记忆的时刻不过是寥寥数日而已。是以阮慈消化起来毫不为难,从幻境回归之后,也从未将自己当成别人过。
但此次往北幽洲一行,灵远的生平却是和所有人都不同,他的修行便是超度亡魂,便是查阅体会凡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般的日子灵远过了三百多年,远超阮慈如今寿数,她筑基之后,识海更为宽阔,观察也更为仔细,对那些所有情感全都铭记在心,可以说灵远的识忆,要大大超过她自己的遇合。因此回归后便常觉疲倦,仿佛灵台不堪承受这许多沉重情感,而有时甚至会以为自己在北幽洲生活过三百多年,并不晓得洲外事务,将自己当成了灵远,而阮慈反倒成了灵远看过的故事。
这当然是极危险的征兆,阮慈再是大胆,也不敢在这样的境况下穿渡虚数,修行《丹歌注》,只能修行《青华秘录》,试图锤炼心境,将这异样感受摒除,但她经历过所有剑种陨落的幻境之中,便是这一次灵远之死,令阮慈最是耿耿于怀,每每想起,便涌起悲苦无奈,前些年甚至往往落泪。
她生平所遇之人,无不是精于谋划之辈,不论是亲友,还是师长,甚至便是她所见过的父子师徒,深厚情感之中,总是蕴藏着自身利益的打算,这其实也是常事,人生在世,尤其是像琅嬛周天这样的世道,自然要为自己谋算,但正是因此,灵远这般不求任何回报,纯粹豁达的善意,更令阮慈震动。灵远乃是所有遇合之中,惟一一个因她而死,却依旧将所有好意赠予,甚至连负担都不愿增添,惟愿她随性行去的修士。
奈何这般纯善通透之辈,却死在了东华剑下,那残魂已经再转了两世吧,这次他回到冥土,灵台重明,少了灵远,是否也觉得多了一丝痛苦,而那虚数,又更是吸引诱惑了一些呢?
其实便是灵远活着,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走出北幽洲,依旧是在北幽洲中静静度化亡魂,直到道途穷尽,寿尽陨落。但阮慈心中始终缠绵于此,难以忘怀,便是燃起灵香,也不过是徒劳挣扎,她自知若是自己没有放下,此事恐怕便要酿成心魔,长此以往,不说提升功行,只怕道心都要动摇。
原本是想随时间淡忘,但时间却又极其有限,如今距离寒雨泽之行只有三年,若是不再意修,便要服用那两枚丹药,阮慈心中并不太情愿,但也知道不可强行运法,在静室中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黯然出关,寻了婢女问道,“盼盼呢,去哪里了?”
婢女都道,“盼盼小姐怕是在捉月崖。”
阮慈点头道,“你们不用通报了,我自去寻她。”
她也是久困愁城,想要外出散散,实在不行,再去寻王真人说话——王真人未必不知道她意修的事,若是要说,也只能和他说去。但阮慈心中已经缠绵沮丧了这样久,王真人却依旧一言不发,想来其中定有她如今还不能参透的因果,是以阮慈也不欲就去觐见。
以她如今修为,呵风嘘月也是等闲,便是驾驭灵车,也不在话下,但阮慈反倒懒于排开架势,从紫虚天出来,懒洋洋飞向捉月崖,又惦记着阮容不知出关了没有,两姐妹上回相逢之后,阮容便又回七星小筑潜修了,她也实在耐得住性子,不知有没有偷偷外出游玩。
阮慈旋又想起,姐姐不离开七星小筑,自然是因为众人都将东华剑气运联系在她身上,便是在绿玉明堂之上,王真人为她讲解因果星数时,和她牵连的大星之中,姐姐那枚也是剑气纵横,一望即知便是东华剑使气运。想来这其中除了天命云子遮掩之外,长辈们也居中做了些手脚,只怕便和她们之间的血亲联系有关。阮慈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历练,其实也是有人暗地里在为她牺牲。
一思及此,又觉得大没意思,长叹一声,似是要将心中所有烦闷呼出,却听得远处有人嘻地一笑,道,“原来是剑使羽翼在此,怎么满面愁云,有什么愁绪,是你姐姐给你那面灵华玉璧不能化解的呢?”
这话听来阴阳怪气、大有文章,阮慈定睛看去,原来通往神室峰方向,俏生生立着一名彩裙少女,不是迟芃芃是谁?她心中不由很是欢喜,叫了声‘迟师姐’,又忙忍住问候,只用眼神和迟芃芃打了个招呼,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原来迟师姐也从万蝶谷回来了,噢,我倒忘了,万蝶谷出不了什么事的,倒是比恒泽天要安稳多了,若换做师姐去了恒泽天,怕就不能回来了。”
迟芃芃不禁噗嗤一笑,“知道了,慈师妹在门外威风大展,不但从恒泽天平安回来,而且还在金波宗出尽了风头,如今门内还有谁敢和你为难?”
她的语气仍是含酸带醋的,阮慈道,“可师姐这不就还和我为难了么?”
她‘锵’地一声,拔出剑来,迟芃芃不由在空中退后了半步,阮慈看得极是好笑,笑意不禁从眼中逃了些出来,忽然间心中又仿佛没那样惆怅了,她冷冰冰地说道,“师姐,若是不服,你我便找个地方比试一番?”
迟芃芃挺起胸膛,勉力道,“怕你不成?你只划下道来。”
阮慈心想,“迟师姐和我乃是同门,便是有什么来往,她师父好像也并不反对,否则在山外我们联手,她回山后少不得要被师尊告诫。看迟师姐的样子,显然欧阳真人管得也不严,只是要做出样子来,不叫旁人以为他有意和掌门一脉修好。”
既是这般,她便随意择选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处,又设下隐蔽幻阵,稍微遮蔽神识,这幻阵从外看去,灵力鼓荡不休,便仿佛有人在里头激烈交手一般,幻阵内却是一张矮几,摆了一盘棋在上面,阮慈笑道,“今日我们文斗,只比下棋。”
迟芃芃道,“若是下棋,我岂不是稳吃你?”
两人便盘膝坐下,说些别后逸事,迟芃芃这次出外历练,显然大有所得,修为增长不少,她在万蝶谷历练了十年,又从翼云渡口顺流而下,到宝云渡去看了热闹,回到翼云渡口之后,换船去了南方,游览风景,更兼杀妖探秘,直到五年前这才兴尽回山,却是不久之后,又要外出办差,去下宗驻守,顺道寻访自己结丹所用宝药,可能要在外数百年之久,甚至也许结丹之后,再行回转山门。
昔日一道在黄首山历练的十数人,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不超过五个,迟芃芃听阮慈将李平彦、莲师妹等人的近况一一道来,也是感慨万分,道,“此次出门,也认识了许多朋友,但原路返回时,再去造访,竟已有一半以上不能再见。怪道说修士之间人情如纸,果然是聚少离多,每回分别,都不知能否再见。”
因又叹道,“我此去万蝶谷,虽然历练十年,但在那幻境之中,化蝶而栖,生死轮回,竟仿佛度过了上百年之久。若非师祖赐我一部心法,助我明澈灵台,稳固本我,几乎难以分辨究竟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便是如今已是回转过来,但也始终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听你说起那旧相识的遇合起伏,便仿佛是陈年旧事,心中只有淡淡的怅惘。便连孟师姐的容颜,我也记不太清了。”
阮慈被她一说,心中也是一跳,果然亦是用了许久,才将孟令月娇颜想起,心中却也是惆怅无极,只能浩然长叹,“我等修士虽然寿命比常人长些,但情致却也淡得多了,这样浅淡下去,我们心里,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
迟芃芃也被勾引得叹了几口气,方才皱眉道,“慈师妹,如何做此颓唐之言?这次我见你,分明该是春风得意,却是眼角眉梢,愁绪满溢。这是怎么了,竟有些道心蒙尘的味道?”
阮慈也叹她眼力,勉强一笑,推托道,“此事说来话长,但近日的确心中不宁,仿佛思绪过多,总是缠绵在内景天地之中,令灵台阴霾许久。迟师姐所得那部功法,若是可以转授,小妹倒是想要求来一观。”
本方宇宙之中,倒是没有什么功法不能擅传的讲究,若是贵法,自然别有禁忌,便是受法人想要传授也是不能,而有时候如秦凤羽法修窍门,还有陈均给阮慈看的《阴君意还丹歌注》,都是随意传递,不沾因果。迟芃芃并不怎么在意,随意递来一根玉简,笑道,“不过是一些念修窍门,说不上是功法,师妹拿去吧。”
阮慈也不白拿,自然要以宝药酬谢,迟芃芃笑道,“也不急于一时,等我到了下宗,安顿下来,缺了什么,自然带信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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