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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系列姿態是北京學生最怕的,沉默不語地凝視,以及無聲的壓迫力。前提是,學生能看懂肢體語言。
誠然,周洋看不懂他這套嚴肅的動作,依然在那兒用紙片子團成紙團,砸另一個學生玩。
「周洋。」許南珩不輕不重地點名,「別人在背單詞,你自己不背別耽誤人家。」
周洋無奈地收起嬉皮笑臉,說:「許老師,我本來就不想自習,你讓我回去吧,我弟弟妹妹在家我不放心。」
「達娃老師會在你家看著他們直到下晚自習,你不用擔心。」許南珩平靜地說,「你要是看不進去書,就老實坐在這,這是課堂規矩,你就算出去打工也得守規矩,不是嗎。」
這說服了周洋,周洋老實了,坐在那兒翻語文書。
許南珩繼續改卷子,他改數學卷和英語卷,午休的時候把物理化學改了。村莊學校沒有實驗室,他們的物理化學實驗要去縣城裡做。
教室里只有翻書和背書的聲音,統一的校服,埋頭苦讀,和北京的晚自習好像沒什麼不同。許南珩之前實習的時候會幫忙看晚自習,如果卷子的內容不是初三知識,就更像了。
日落後夜幕低垂,天上星光,地上燈光。許老師跟在這十一個學生後面,看著他們回去各自的家,村莊不大,挨個送了一圈,也算摸了一圈他們家門。最後折回學校。
回去學校的路他走得慢悠悠的,這兩天一直伏案,這兒沒有健身房,也沒有游泳館,湖倒是很多,但他尚不敢在湖裡游泳。
村莊照明不足,但星月高懸,乾淨的大氣,近距離的天空,倒也不是很需要路燈。
許南珩嘗試用手機給星空拍照,但怎麼都拍不出肉眼所見,遂放棄。
臨到快走到學校,許南珩朝小醫院的方向看了眼,醫院有些窗戶亮著燈。不知道方識攸是不是在加班。
他在這兒唯一的熟人,老鄉,甚至在照顧著自己。
其實這個時候他挺想家的,村莊的泥瓦磚房幾乎不隔音,把學生們一個個送回家後,簡陋但溫暖的房子裡傳出來歡樂的說話聲。
儘管他們說的是藏語,許南珩聽不懂,但家中老人和弟弟妹妹們歡欣的語氣他能聽懂。
而此時此刻,在這裡,與他有唯一聯繫的人就是方識攸,他們都是北京人,都是來援藏的。並且,他們都一樣,希望學生走出去,希望病患來醫院。
他忽然有點想給方識攸發個微信,倒不是有事兒,隨便聊兩句也行。他在這兒舉目無親,感覺到有些……孤獨。
這是許南珩第一次萌生出這種情緒,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家,連大學都是在北京念的,眼下在三千多公里外的異鄉,忽然之間格外想念一碗打滷面,或者麥當勞。
餓了。許南珩抿唇,加快腳步,宿舍里有方便麵和零食,他同時計劃著等到國慶假期,要去市里買個空氣炸鍋和半成品薯條。
許南珩從不虧待自己,並且他絕對是個包容自己的人。比如布達拉宮太高,不爬就不爬了,坡上的寺院海拔也高,不逛就不逛了,人沒有必要把自己逼的太狠。
許南珩吃飽後縮進被窩裡,這夜他做了個夢,夢裡夢見了初中時候。那天是個無人看管的自習課,班裡幾個混小子直接跑去操場玩了,他們教室在2樓,可以直接看見籃球場。
班裡的男生在自習課溜去操場打球時有發生,學生時代男孩子的情誼有多堅定,就看他們翹課打球上網會不會喊上你。而許南珩,沒有,一次都沒有,原因無他,他們學校教導主任和許南珩的父母有交情,他們校長是許南珩他姥姥曾經的下屬。這樣的孩子,就差臉上寫著「我會告狀」四個字了。
他人緣並不好,普通同學認為他高不可攀,京城少爺圈他又不感興,久而久之,就算了,不如回家跟他姥爺喝一盅。
夢裡那些咚咚的籃球砸地板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淡。夢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寫試卷,教室里越來越空,大家先後離開了,沒有人過來叫他一塊兒。
許南珩不在乎,他獨來獨往慣了,越這樣就越不會有人來靠近他。夢裡的教室徹底空了下來,然後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坐到他旁邊,偏頭朝他笑,說:「許老師。」
那人又改口:「啊不對,這個年紀應該叫你『許同學』。」
夢裡許南珩對他說:「隨便叫,愛叫什麼叫什麼。」
「那還是叫許老師吧。」白襯衫男人說,「許老師,你感覺怎麼樣?」
許南珩做卷子呢,這人一直在旁邊講話,他蹙眉:「我感覺你很吵啊方大夫。」
欸,方大夫為什麼會在班級里,許南珩停下筆,慢慢扭頭,打量他。方識攸還在問:「許老師?你怎麼樣?」
「許老師?」方識攸環過他肩膀,讓他上半身稍微靠在自己臂彎,「醒醒,許老師。」
許南珩先睜開了眼,但視線不聚焦,模糊的,有點像不停對焦的鏡頭。
緊接著,方識攸又說:「吸氣,許老師。」
他照做,吸了一口氣。
「再吸。」方識攸說,「許老師。」
旁邊又有個聲音,小姑娘的聲音,有點焦急,問:「方醫生,許老師沒事吧?」
方識攸說:「沒事,他是高反了,頭暈,加上他本來睡眠就深所以才沒聽見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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