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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到脸上了。”6双行睁着眼睛说瞎话，坐起身拿指节蹭了下。两人猝然离得很近，暖香笼罩间平生出种别样的亲昵。谢爵似乎察觉到了，若无其事拉开了点距离，边要起身边道：“行了，你大了，我不好一直在这儿陪你——”

“为什么？”他还没站起来，6双行腾地抓住了他袖口，眼睛再次追了上来。谢爵一顿，只好也转回头看他。

心中那股躁动与烦闷仿佛再度涌上，药粉的苦也还未散去，6双行蓦地莫名有点恼火、也含了半口嗓子的干涩，不知怎么便追问起来。他不等谢爵开口解释，便哑声道：“我不明白。师父一会儿说我大了，一会儿又说不想我长大，”他越说越委屈，一时竟自己也分不清是故意博同情还是真委屈上了，“我长大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他把师父拿捏得死死的，果然一说谢爵便有些妥协，坐回来无奈道：“我总不能一天都待在这儿吧，你也睡不好。”

6双行皱眉，含糊道：“你走了我才睡不好呢。”

师徒俩眼瞪眼无声对峙片刻，谢爵彻底妥协了，叹气道：“好好好，我不走。”

6双行仍不满意，有一刹那他想开口叫师父不止坐在床头陪着他，想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和他睡在一起，他只需要用一个梦魇就能换来他的怀抱。或者连梦魇也不需要，因为他是个孩童，可以像小被儿一样肆无忌惮地扑进他怀里。只因为自己长大了，这些便都需要一个理由，实在是不公允。可只想了想，6双行便咽了回去。也因为他长大了，他对他的怀抱不再单纯而天真，而是带着种僭越的索求。

索求更多，一旦撕开了个口子就无法再停下来。

6双行情不自禁抬眼看向师父，谢爵身上有种越年岁的沉凝沉稳，他不止守望自己，也守望天下。6双行从心底敬佩，偶尔也希望他能只守望自己。比方现在，他的手伤到了，所以他可以再挪一挪，把头倚在师父的腿上。

“我睡不好。”6双行小声道。

谢爵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伸手在他身上慢慢拍着，“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娇惯你了。”

好嘛，看来是该见好就收了。6双行想完了，谢爵抿抿嘴唇，“算了。”

“睡着就不疼了，”谢爵边说边拍着他，低沉嗓音含糊哼起了歌谣，“儿郎儿郎快快长，”他阖上眼，微弱灯火再次于屋内漾起层层叠叠的橘红浪涛。谢爵蓦地一停，又念叨起来，“你要是长不大就好了。”

他不说了，慢慢回忆着幼时母亲唱过的童谣，有一搭没一搭哼唱着，“快快长，像星星一样高，像山一样强壮。月亮往上爬，儿郎好梦乡。”

6双行满意了，跟着他一起闭眼。师父会守望天下人，但这样的歌，他只唱给自己听。

第35章三十五·梦魇

冷风刁钻直往衣襟间灌，谢爵怕徒弟冷，窗户只敢开了条缝隙，隔着那条窄窄的缝尚能看到远处碧山重重。雨打浮岚、聚了又散，他倚着床头自己也昏昏欲睡，是一阵细碎的潮湿山岚吹进房才又渐渐清明。低头却见6双行终于睡熟了，脸色有点苍白。谢爵拿手背贴了贴他面颊，总觉得也凉丝丝，干脆轻手轻脚起身，把窗户闭严实。

回到床前席地而坐，谢爵看着徒弟睡梦中的脸，情不自禁轻声叹了口气。他自己偶尔也觉得太纵着他了，徒弟一摆出天可怜见儿的表情自己就没法子。可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让他成为骨差，就此引上了一条未来难辨的路。就连谢爵自己也觉了6双行其实拥有的不多，一想到这儿谢爵更觉沮丧，明明自己从来没想过让他成为什么“分骨顶最好的骨差”，他只管慢慢长大就好。

慢慢长大——谢爵忍不住伸手，在床侧一拃又一拃、沿着6双行的胳膊量了起来。近来他总在昏睡时忽梦见从前，旧事重提，个中好些自己都记不得的事，蓦地在梦中愈加清晰。既梦见6双行刚来分骨顶的日子：那时他脸上总小心翼翼的，像是被雨淋湿绒毛的小猫，唯恐再被人抛弃。然而他的眼睛却闪闪烁烁的，谢爵同披着人皮的画骨打了半生交道，自诩看人算准的，有时候却猜不透这个半大孩童的心思。

他还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比徒弟还小、是他没能参与的过去。梦真实如幻境，乌云髻上的蔷薇簪也闪闪烁烁，折射出绚烂的宝光。谢爵心里的弦儿好似倏地绷紧了，闭上眼强打断思绪，在屋里来回踱步了两圈。他到外间翻翻找找半晌，从柜里找出了一床旧琴，修长的手指从弦丝上抹过，击玉之声浅浅漾开在屋里。谢爵试了试音，许久不弹奏倒还算准。他抱着那床琴出到廊外，坐在屋檐下慢吞吞地调音。

眼前是远阔翠青的山景，银丝细雨击着不远处碧草颔，一时分不清是落寞还是清和。这场雨分开秋色，不日便将迈入初冬。半阕琴曲音色古朴纯厚，他信手而奏，琴音倒是乱了拍子，勉强弹了几曲，指腹上反而留下了几条淡淡的红印。

谢爵抱着琴回到屋里，晃眼间现6双行又醒了，侧身躺着，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他把琴放下走回他身旁，轻声问说：“我吵醒你了？”

6双行缓缓摇头，嘴上却道：“心乱则琴乱，师父教我的。”

谢爵愣住，不禁笑起来，应说：“是啊，心乱则琴乱。”

6双行也不问他因何心乱，反而眯缝着眼睛又说：“少见师父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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