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没有凄厉的怒吼也没有泪流满面的不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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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双眸幽幽，不喜不悲，好像真的变作了一个山上仙人一般，语气放的极缓说道：“刚刚城隍庙里那位，并不是此地城隍爷，恐怕这地界早就阴阳交界模糊，一个小小城隍爷根本压不住穆家那么大妖气，还能维持着人声鼎沸，更何况刚刚天元那动静，一个小小的城隍爷身影未现，便能遮蔽异象，他不肯现出真身，我也能知道，恐怕只有那几个圣人手下亲传弟子有这个能耐，当然我们两在这说话，估摸着他也全部一个字不落的全部都能知晓。”
九黎眼里晦暗不明。
李长安拿出背后的刀，轻放在腿上，刀停在鞘内，手在刀身上轻抚而过说道：“我和你，还有庙里那几人都不过是圣人底下的几颗棋子，区别可能是我们稍微大一些，能用久一点，穆家若没有放任，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甚至里头刚刚小紫说为的还有三个大妖，即是给你未来铺路，也是为了一次性解决这片土地上积压已久的欲海怨灵，可这局谁都不能亲自下手来破，谁多迈一步，谁的香火便更盛一分，人族如今是自治，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说不准又得再起兵戈，所以便任之吸纳吞吐整片大地上的阴灵鬼气。”
身后树梢影动，路灯白光照应下，仿佛有人站在树枝上看着这处小凉亭。
：“那些人便是给你将来回莽荒天下备的人手，同时他们又能将这一趟生的事情好好回去说与其他还有侥幸心理的小妖小怪，这件事若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下去，两界能安宁百年甚至千年有余，而至于你我，想来也早已安排好了，你回去做你的妖主，我可随意挑选是留在人间享土正司职的香火，又或者回酆都去崔钰那混吃等死，都可以，只是两界封闭，你我恐再无相见之日，又或者他们觉得，我会愿意陪你去莽荒天下，永离人间界，我想这些三圣都考虑过了，甚至都觉得是可行的。”
九黎的脸色一分比一分暗沉，手指抠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压抑着怒火。
：“我醒来后，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想姜令仪他们去的土地神那，已经把李渭水身上我的那一魄切割好了，又紧接着重塑了一个新的给他，如今我三魂七魄具全，所以刚刚单单以口宪便能敕令那三人，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这点微末道行才可以做到，我这小小仙职遇到更大更厉害的妖，就得多费点心思了。”甚至她还自嘲的笑了笑。
九黎的手按在她抚刀的手上，像被一根利剑穿透了胸膛，鲜血如注的奔涌，低头看到一切只是幻想，可那痛怎么这般真实。
：“我以前没怎么和你说过我的父皇母后吧，其实他们并不怎么相爱，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他们最后手里依然想抓着那点唐末的余光，躺在祖辈的光辉上，不肯面对现实，尸殍遍野的流民和连绵不断的战火，早就将最后一点国运耗尽了，你看到了我死之前最后的景象，对吧。”李长安看向远方，仿佛能短暂回溯到记忆里，看一眼腐朽的过去。
她声音没有起伏，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就这样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后来对情字格外意兴阑珊，若不带着生前的记忆，在与你一同纠葛了这千年时光里，我应该喜欢你的，或者说我应该给你一个好的结局，也给我自己一个完美的结局，可是，阿黎，那些圣人，算人算事向来自诩算无遗策，却终究算不准一颗人心，我这里头埋着的，依然是那一世的人心，即使如今已是鬼身，我这胸腔里却没有修得一颗玲珑剔透的神仙心肠。不论我按照圣人布局的，选哪一个结局，将来我依然会是一把刀，就如此刀一样，用来桎梏你，用来桎梏那位与我牵绊三百年的道子。”
她冗长的叹了一口气，自从醒来以后她神色淡淡，唯独此刻在九黎面前流露出了自己内心无尽的失望，如渊不见底，如夜海无边。
：“我已经被唐末这点因果牵绊其中，被困了近七百余年，这三百年的劫难，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设计好的，还是那句话，都想要我活，都想能让我活着能为天下再多做些事情，可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如今的李长安，还想不想活着？当年身死台阶上，被万箭穿心的李长安，想不想活着？”
一字一句，没有凄厉的怒吼，也没有泪流满面的不甘，她平静的坐在这个凉亭里，将所有心里话，全部掰碎了与九黎说，几乎就是将心吐了出来，用刀尖挑开，指着其中心膜脉络，一点点的告诉他，自己的所有想法，毫无保留。
九黎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两个人像天地间无依无靠的小动物一样，靠在一起取暖。
：“好，不论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九黎眼里映照着只有李长安，这世间也只有李长安，他挂在心间。
李长安头靠在他心间，听着他的心跳声，再不掩饰满脸倦容，一脸疲惫，低声说道：“你若走了，妖界怎么办？我已决定把两界门重新封印在京市城隍庙下，此后几乎便无人可能再打开两界门，妖族与人族从此天谴两条路，再不相干，你若不回妖界引领众妖，恐蛮荒天下内乱不断。”
九黎把下巴搁在她额顶，鼻间满是她的气息，心间格外平和安宁说道：“姐姐还活着，姐姐可以再挑选合适的妖主，而且我看小紫资质就可以。”他还有心情打趣，开玩笑。
听他这么打趣倒也扫了一点心间阴霾，整了整笑容，摇了摇头轻声道：“接下来我们两人先不着急去土地庙，既然死局就在眼前了，你和我还有些事情得去做，单纯为了肩上的担子，也不能躲懒，真撂挑子不干也不成。”
九黎这样弯着脖子额抵着她肩头，听着她继续说，这些掰扯出来的事情，其实他若想去了解，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想得清楚明白，可他依然愿意听自己的小姑娘这么絮絮叨叨，把道理掰碎在眼前，在他这里，李长安就是唯一的道理。
：“到现在姜令仪与甘华还没与我们联系，估摸着就是被留在土地神那了，甘华那小妮子估计是要让她掌一处大山水，毕竟等穆家事了后，天地灵气重整，大半山河底蕴都需要有人公证处理，需要一位山水大神，不偏颇山灵精怪，也不偏向人间界，不疾不徐又有恻隐之心，又不会自己贪多拿走山水清气收作己用，所以这会子估计正逼着她将那本命灵植修的得实物得有泰山那么大才肯放她出来，你去见她一面，告诉她让她别担心，安她的心，不然恐怕她怎么也不会放心在里头修炼，我就不去了，就说，长安和她约好，等她功成出来后大醉一场。”李长安摸着刀，把甘华的事情安排好，想了想，用刀在指尖割了一道口子，不知从哪变出个小瓶子，放了几滴进去。
九黎这下才皱眉，颇有些心疼，拿起她的指尖，眼底有些不高兴，她这样的举动，虽然她手上伤口马上就愈合了，可这样自伤还是会疼的不是？哪有放了精血不会痛的？
李长安展开已快愈合的手，安抚的在他用侧脸蹭了蹭他肩膀，将瓶子放在他大衣口袋里，又示意自己没事，便继续接着说道：“这个你记得给她，这点精血连着土正金神在，至少能让她与土地糅合得容易些，另外，姜令仪我想大师兄应咸让他一定要跟我们来，不仅是为了护着我们一路安全，大概是那条老龙想要有个传承。”
“如今龙族凋敝，要么还未出生还在海水里窝蛋呢，要么就是神游化虚应劫去了，真身不知道搁哪个山头化作山石林群呢，姜令仪既然修成了龙身，自然要承袭龙族正统，不过我想大约不好受，恐怕堪比打龙鞭上身个几百几千回，你去帮他，替他接了一半的天雷锻身，用那一半把身上封印解了。这样他承了你一半的情，待这一世人间朋友百年后，可以去莽荒天下替你看顾一些时日了，至少能等到有能撑得住的大妖将妖界撑起来。”
李长安不愧是李长安，不仅仅是拿回了记忆，山上山下修了近千年时光，怎么都得被打磨出几分玲珑心出来了，两个伙伴如今境遇被她一猜一个准，仅仅是从还未到京市之前的细枝末节，便能推测至此，若是唐家那老家主在这，说不得都不一定能像她这般快的，品出这许多门道来。
九黎略沉吟，用指尖抚过长安手上刚刚愈合的创口，点头说道：“好，不过人家可不一定领我的情，毕竟蛮荒天下可没有这人间界有趣，全是些直肠子，哪有这里欲望纠葛来的有趣。”
李长安特别同意他的观点，不过还是没有因此便改变想法：“他不想去，那条龙也会逼他去的，他本来修的道就是淌遍世间各种因果事，历苦历甜如果全部局限在人间界，那他这条道走的就太窄了，龙族恐怕等不到下一个璀璨灯火的诞生，这一盏烛火就要熄了，享了天大的功德修了龙身，自然就不能仅仅是泽惠一界，他未来恐怕不止蛮荒界，还有幽冥界，都得走一走，之后他才可以决定，要留在哪一界护佑山河，不来这么一遭，他就得不了天地四方认证，真正的成为一条畅游八荒六合的龙。”
她将这些大道福缘如数家珍的说来，仿若面前有一本敞开的天地老君本记，将福禄恶果一一记载，她只需照着念就成。
九黎用自己脑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瓜，有些气又有些无奈道：“你醒来后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心里想着这么多事，累不累？”
李长安看着空无人烟的街道，不远处还见到夜猫蹲在暗巷阴影里，夜风吹来吹去。
：“我醒来后，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可有些事总得我自己去想，当然以你的法子去走也是可以的，不过那样有些太过于不讲情面，你也知道我这层身份还在生前时，带来的福与祸，如今这鬼身恐怕不仅是因着唐末这一层君臣身份，崔钰才与我的鬼身，大概还有些别的，只是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再说回我们三人，其实圣人心思很难猜，也最好懂，因为他们总要一个稳定安全，那往那个方向去想，总不会错的太多。”
她说话间还弯下身子，挤眉弄眼望向那只趴在暗巷的猫咪，那看不清毛色的小猫眯着眼假寐并未理睬，她也不恼，抽出银亮如水的刀身随意在两人亭子内，虚空上随意这么一划，一方隔绝的小天地，挥就而成，虽然不如那城隍庙里那位“城隍爷”能划出那么大片的天地，但这一手执掌渺小天地的土正能力，她还是有的。
从外往凉亭里看，便只能看见两人身影模糊，像隔着层水雾，朦胧不清，再无法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两件事，我刚醒来的时候是很失望，也是真的想立刻散了骨灰，真的化作个荒魂，一了百了的干净，不过这也不急，我们被架在棋盘上，非得逼着我们下完这盘棋，那就且陪着他们，这七百年，你我遇见大约就是算计好的，可你我相伴千年，里面当然不会掺一分假，这是三圣要的，而那位道子唐渊，他自然也是被三圣与我们绑定的，为何非要是你去杀他？为何非要让我与他有婚约，非要让你我亲密相连百余年，如此迂回的做一个这么样的局出来？到底为的什么？如果我没见到他，我想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笃定，但刚刚见了他那一面，我便知道了一件事，双魂大法已成，这位道子大约已快脱离人间桎梏，他的分身正是与我们相处多日的李渭水，而他这被分出去的新的命魂，便是要走上大道的，与天地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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