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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走上前去问:“啷个卖?”
“五角一束。”
“太贵了,便宜点。”
老太太不干。
隔一会那年轻女子往坡下走。柳璀好奇地跟了过去。那儿的房子有一半在拆,路绕来绕去,很难走。
断墙裂垣之中,一群妇女在刮废砖上的泥灰,而另一些妇女弯着腰,高背篓里装满了砖块,沿着弯曲的小街,一步步朝上城走去。这些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强劳动力妇女,风吹日晒,布满灰尘的脸,红朴朴的,还没有开始起皱,但让人怀疑她们会有多长的青春。
柳璀来到坡下,现就是江边,却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了。
有人打着招牌,真心诚意地拉工人去江对面小岛上去切土豆片晒干,五元钱一天,“五元一天!”柳璀很惊奇。三张报纸的价钱,这里的工资竟然可以低到这种程度。坡上那些背一百五十斤砖块上山的女人,一天的工资多少呢?不用问,不会高出多少。
柳璀想了想,沿着一条小径走上去,她现这是一条近路,可以走到昨天她探问的鲥鱼巷。她决定再去试试运气。
这是鲥鱼巷的另一侧。整条巷子有坡度,呈弧型,高处宽,低处窄小。人走在巷子里,觉得阴暗冷清,石头搭的洗衣槽,里面已生有一层霉,煤饼贴在路沿,也不怕人踩烂,阳沟里哗啦啦地淌着是附近猪鬃厂排出的带泡沫的脏水,有一大股直接流在黑脏的路上,得提起裤角踮起鞋尖才能过去。快接近那房子时,柳璀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戴了一顶旧草帽,肩上搭了根毛巾,正弯着腰在水龙头边的石凳上洗一盆萝卜,每过一阵子,她都要直起腰喘气。
柳璀走过去,老女人就现了,抬起头来打量,她眼睛由冷漠转为惊异,等柳璀停步在面前,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真是她的女儿。没错,一个巴掌拍下来的。”她站直身体,“是你昨天找我吧?”
柳璀在思想中有过准备,但还是没料到这个又胖又黑、满脸满颈子皮肉挂下来的老太婆,就是她的母亲让她找的陈阿姨,穿了件有补丁的旧布衫,鞋底都快磨穿了。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曾是母亲的好朋友――她与白皙高雅的母亲,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马上就说她是柳璀,母亲让她来的,还托她带了点礼物。母亲其实没想到叫她带礼物,她突然想起应当如此。
“她终于想起我来了。”陈阿姨的嗓音沙哑,几乎要流泪。
她用毛巾擦干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柳璀,一边说,“真是你妈的女儿,一样的苗条高挑的,穿什么都有个架子。比你妈当年都水灵!”
柳璀给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老太太直言快语,让她非常放松。
“礼物我忘了,放在旅馆里。”她心里想怎么去圆这个善意的小谎。
“今天一大早,窗前的金阿子就在叫个不住,我就知道有客人来!”陈阿姨继续说她自己的话,没有接礼物之类的话头。她端着盆子,让柳璀跟她上石阶,一转眼就到了她的家。
她把柳璀让到屋子里坐,还是一股很浓的中草药味。她打开里面那间有窗的房门,这样屋子里光线好一些。在良县千篇一律的灰瓦房中,这窄小的屋子惟一特色是空空荡荡,也没有其他屋子能见到的财神或观音,家具也只有厨房里的矮小的木桌两张凳子和里屋的一张床。灶角贴了许多手捏的煤球,等着烘干,昏暗的屋子里,连一台小黑白电视机都没有。
柳璀坐下说,“我母亲挂念着你,想知道老姐妹生活怎么样?”
陈阿姨笑笑说,“你看这屋子里不就明白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都卖掉了。老鼠都不呆我家了,多好!”
她说老伴住在医院里,胃癌,等着开刀。下岗的,早就“卖断”,已经都没有公费医疗。现在住院是什么劲儿呢,以房间条件不同时间长短收费,药费另算。每天住院费两百,就是天天烧钱,动一个开膛大手术,先缴五千元开刀费,不然等着癌症扩散吧。
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柳璀,解释说,家里有病人,就乱得不像话,连茶叶都没有置。揭掉草帽后,她的短乱草般蓬着,一绺灰一绺白。
柳璀用手握着杯把,说,“白水就很好,陈阿姨。”
“别叫我陈阿姨了。”
她解释老陈73年就过世了,罪名是反对领导,受到处分,文革开始被整,后来又算作黑手,整个良县打砸抢的黑后台,抓进牢里。老陈文革前十五年冤就冤了,造什么反?既然造了反就一人敢作敢当,别去求什么情。他那么多政治风浪里过来的人,应当明白,赢家不会饶过输家。最后老陈死在牢里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人都平反了,可是他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她那时急得给柳璀的母亲写信,其实不应该写――文革中人人难过。而且人都死了,更不值得去说。
陈阿姨说得很快,平声平调,没什么怨伤,好象生活对她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但是她一旦开口说起来,却停不住自己,也不让柳璀插嘴。
“没办法,文革后,我已经靠五十了,这么一把年龄,还得改嫁。是邻居老王师傅,他虽是个工人,但知人知心,对我也还不错。街坊现在都叫我王妈,只有个别老街坊知道我前面的丈夫姓陈。”
正在这时,有女子跨过门槛,下石阶来,她脸脏脏的,身上也脏脏的。“姑儿,过来,这是远方客人。”陈阿姨叫住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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