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红土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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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婆王城。
宽敞的大厅里，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焦急的来回踱步，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灭。这人身高七尺，衣着华贵，相貌凶恶，两道浓眉紧紧锁在一起。他这样的身材在普遍矮小的占婆实在是异数。此人正是阇耶因陀罗跋摩，宋人称为邹亚娜的占婆当代国王。
一个卫士疾步奔入，单膝跪地道“陛下，南门快顶不住了。家侬大人让我们在北门集合，护着您冲出去，他带人阻挡追兵！”
邹亚娜沉声道“再等等！城外有没有援军的消息？”
卫士摇头道“还没有。不过有人看到水寨那边刚才火光冲天，想是已经被攻陷了。”
邹亚娜大失所望，心中暗道“宋人果然软弱！那水寨如此坚固，又有百余人守卫，怎么如此轻易便被攻破？这下子水上的退路也没有了！只盼舅舅的援兵尽快赶到，否则……”
这时外面攻城的喊杀声音忽然渐渐停止，只听几十个人在城下同时喊道“潘切部素攀大人请陛下面谈！潘切部素攀大人请陛下面谈！”
邹亚娜不顾卫士阻拦，怒气冲冲的站上城头，冲着城下人群大喝一声“素攀在哪里？”
“我在这里！”火把映照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老者越众而出，周围持盾武士如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央，看来这就是潘切部的大人素攀了。素攀长着一副山羊胡子，他毫不避讳的仰头与城上的国王对视，山羊胡子也倔强的高高翘起。
邹亚娜怒道“素攀，你身为开国元老，竟然勾结外人作乱，如今还有何面目跟我说话！”
素攀冷笑一声，道“阿坤，跟长辈说话客气点。我与你父亲起兵复国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听他喊出邹亚娜乳名，旁边土兵出一阵哄笑。
“你。。。。。。！”邹亚娜气得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起兵时，我们歃血为盟，说好了将来同生死共富贵。四大部落浴血奋战，终于打下这份基业，可是你父亲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直到如今，我们潘切部没有多得一寸土地，我们的女人孩子还在挨饿！”听到此处，周围的土兵纷纷聒噪起来，叫骂声不绝于耳。素攀挥手让他们安静，继续道“你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把最好的河谷地分给了你外公的美寿部，而且宠信外来的宋人，给他们免税免租，完全不顾自家族人的死活！大家说，这公平吗？！”
“不公平！不公平！”城下一千余人山呼海啸一般怒吼起来。邹亚娜被这一吼惊得身子晃了两下，差点栽下城头。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嗖”的射来一只箭，贴着邹亚娜的身子飞了过去，正钉在后面的红泥墙上。邹亚娜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蹲下，回头看那支箭，似乎箭杆儿上绑着一张布条。他哆嗦着手将布条展开，看着看着，眼睛里逐渐散出惊喜的光芒。
“是谁射的！不要放箭！”素攀大怒，邹亚娜一旦死掉，他计划中的很多事情就无法措置了。但昏暗中无人看清到底是谁射了那一箭。混在人群中的十兵卫悄悄把弓扔到地上，慢慢放低身子，向素攀靠近过去。
此时队伍后方起了一阵骚动，一伙穿着红坎肩的头顿族土兵，牵着几十个俘虏从队伍中间穿过，领头的军官大声吆喝着让旁边的人闪开。有人认得那是栽普村的阿明，不屑道“是他呀！出了名的胆小鬼，在这里神气啥！”
这支队伍逐渐接近城门。素攀也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们。领头的阿明远远的站住，躬身行礼道“素攀大人，我们头顿的勇士已经成功的攻破了水寨，抓住了不少敌人。请看，”他一指后面，继续道“就连那海贼头子郑广也抓住了！”
“哦？”素攀心头一喜，又觉得微微失望，这郑广怎么这么没用，多抵挡一阵就能多消耗一些头顿部的实力，看来得加紧进攻了，省的一会儿头顿部过来抢功，国王必须控制在自己手中！素攀捋捋山羊胡子，说道“把他带上来。”
阿明手一挥，当下便有几个土兵将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拖了过来。那汉子披头散，口中骂声不绝。素攀走到他身前，用火把一照，果然是郑广，不由得仰天大笑。他猛地回头对城上喊道“阿坤，你的海贼大都督也被我们抓了，还不赶紧投降?”
他本以为邹亚娜受此打击必然灰心丧气，哪知道邹亚娜竟似毫不在意，笑吟吟的站直身子，掸一掸身上尘土，对下面喊道“各位听我一言！你们都是占婆高贵的勇士，是跟我父亲打天下的功臣的儿子，你们觉得受了委屈，我阇耶因陀罗跋摩刚才都听见了！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这些该死的部落大人，他们侵吞了本该给你们的赏赐，反而说是给我们带来财富的宋国商人捣鬼。现在我正式宣布素攀家族为占婆的叛徒，人人得而株之！凡是杀死或者活捉素攀父子者，可以得到潘切部一半领地！”
素攀听罢愣了几息，忽然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他笑地前仰后合，山羊胡子一阵阵剧烈抖动。好半天他才止住笑声，对城上喊道“阿坤呀阿坤，你这无知小儿，已经山穷水尽了还不死心！我的部众是最忠诚的战士，怎么会听你这些无聊的调拨。来呀，给我…。。。”“攻城”两个字还没出口，一把乌黑的手里剑从阴暗的角落飞出，准确的插入老头子的额头，素攀晃了一晃，就像一截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江枫一把扯开拴在“俘虏”们身上的绳子，抽出宝刀冲向素攀的卫士。他用刚学会的占婆语大喊“头顿部誓死效忠国王陛下！”所有穿着红坎肩的“头顿族土兵”也一边跟着一起喊“头顿部誓死效忠国王陛下”，一边拔出身上的武器，对着身边的潘切部乱砍乱杀。
素攀遇刺，令潘切部所有士兵大吃一惊，接着又遭到近身突袭，城下顿时一片大乱。昏暗之中，潘切部象炸了窝的马蜂，乱喊乱撞，很多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刀下。邹亚娜在城头看得清楚，不由抚掌大笑。他立即下令出击，城中剩余的两百多卫士倾巢而出，与城外江枫等人汇合后，一起对叛军展开追杀。
素攀的几个卫士拼死保护素攀的儿子昂泰从城下撤离，一路上不管是谁挡路统统用刀说话。在昂泰的努力下，叛军逐渐聚拢起数百人，一起向城外逃去。
黑夜中虽有月光，毕竟不便机动，追出数百步后，众人在江枫指挥下缓缓收拢队伍，由猛烈追杀改为不即不离的跟随。
驻扎在外城的头顿部大营紧挨着城门，本来头顿部倾巢而出，有两千多人参加叛乱，其中一小半撒到城中抢劫，又分了一部分去攻打水寨，竺旃檀带着六百余人守在城外，防备美寿部的援军。此时部落大人竺旃檀正在眉头紧锁的询问一个巡夜的土兵。这人刚才遇到潘切部派来的传令兵，说素攀进攻皇宫受挫，急需支援，报信的人说完就匆匆离去，也没仔细分说情况。
竺旃檀恼恨不已，心道素攀这老家伙平日里目空一切，哪知道这么没用，带着两千五百人去攻打守兵不到三百人的皇宫，竟然都拿不下来，还要自己亲自出手。想起刚才手下回禀水寨惨败，竺旃檀心里就肉痛，一百多精壮部众就这样白白损失掉了，水寨还没拿下，又得去支援那老鬼。可是自己毕竟是做大事的人，还得顾全大局啊！当下命令手下集合，亲自带了五百人的队伍，打起火把浩浩荡荡往皇宫杀来。
此时已经到了申时三刻，月亮让出了天空的位置，大地几乎完全陷入黑暗。好在对于竺旃檀来说外城大道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走到一半距离，竺旃檀命令停下来整队。远远的望见一群人影，从王城方向乱哄哄往这边赶来。走进了些，才现对面是穿着白色坎肩的潘切部叛军。竺旃檀松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我是头顿的竺旃檀。你们怎么往回跑？素攀大人呢？”哪知道对面一听到“竺旃檀”三个字，立刻像红了眼的野狗，疯狂的吼叫着冲了上来。
竺旃檀大惊失色，扭头就跑，头顿部仓促迎战，被满怀刻骨仇恨的潘切部残兵打的丢盔弃甲，只坚持了片刻便跟着竺旃檀一起往回跑。一时间，外城通往北门的大街上出现了三拨人前后追逐的奇景竺旃檀带着自己的部众跑在最前面，素攀的儿子带着潘切部残兵咬牙切齿的在后面狂追不舍，最后面是江枫所部和皇宫卫士的三百多人，悠闲的一路小跑，只等着前面的厮杀有个结果就上前去摘果子。
快到城门口，天色已经蒙蒙亮，竺旃檀命手下吹哨集结，被惊动的头顿军乱纷纷出来接应。竺旃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身后喊“给、给我杀！杀！”头顿军靠着两百人的生力军加入，终于稳住阵脚，而潘切部叛军奔波了大半夜，体力消耗巨大，已没有刚才的冲击力。两波人气喘吁吁的隔着城门前的小广场凶狠的对视着。
昂泰双目血红，想起老父惨死，起义失败，全都是因为对面的卑鄙小人，他高高举起弯刀，嘶吼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叛徒！弟兄们，为族长报仇，杀啊！”
竺旃檀一听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你们才是叛徒！我明明是去救你们……”可惜已经没人有耐心听他说什么了。两支队伍嚎叫着撞在一起，挥舞着弯刀厮杀起来。双方都没有退路，也对对方的背叛充满憎恨，这一番厮杀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都惨烈的多。复国后享受了十年和平的占城广场，第一次被自己子民的鲜血染红了。
一刻钟后，当江枫带领自己的杂牌军来到战场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数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断臂残肢到处都是，宛如修罗地狱。红色的血浸透了整个广场的土地，甚至使地面变得泥泞起来。此后数年，这块红色的土地始终没有恢复本来的颜色。
江枫一挥手，杂牌军迅将剩余的一百多人统统包围。人群里，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人踉跄前行冲出几步，他手里拎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狠狠的朝皇城侍卫们扔过来，边咳血边大笑道“哈哈，报……报仇了！昂泰给阿爹报仇了！”一个侍卫低头去看，那人头不是竺旃檀是谁？两枝长枪猛的刺入昂泰身体，笑声戛然而止，他浑身一抖，缓缓倒了下去。
一日间，江枫见过了太多的鲜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转头望着满天朝霞，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点金光正从遥远的地平线绽放出来，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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