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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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汉终于把眼睛又睁开了,这一次他眼睛里那丝生命的活光就明显地暗淡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好一阵,才丝丝缕缕地说出一个字:“月……”
“二叔,你是想见月儿吧?”明白过来的翠翠回问一句,二老汉已没了光泽的眼缝里就泄出一缕柔和的也是最后的企盼。翠翠抬头看着小河,说:“快去卧马沟把拴娃和月儿叫来,二叔是想见他们。”
“我去。”立在炕沿跟前的一个近门侄儿站出来,他知道这时候小河是不能离开的。
“行,你给咱跑一趟。”小河把枕在臂弯里的二叔轻轻放下,再对族门里的这个兄弟说:“拴娃月儿是卧马沟原来的财主郭福海,就是我原来的东家的儿子和儿媳,他们现在住在卧马沟崖口上。”小河的话还没有落点,年轻人就跑出窑门,跑进灰蒙蒙的雨雾里。
耀先月儿冒着滂沱的冷雨从卧马沟跑来,在泥泥水水的路上月儿脚上的布鞋跑掉了几回,耀先更是把头上的草帽都跑丢了。在他们心里,二叔就是最亲的亲人。去年后冬,在他们失家丧父站在寒冷的崖口上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是二叔把他们引领到一条崭新的生路上。那个冬天如果没有好心的二叔,也许他们就会饿死冻死在崖口上的孤窑里。二叔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的亲人。月儿还时时刻刻想着摘下第一茬新棉花要给二叔做一件厚厚实实的棉袍呢。他们还想着有一天日子好起来要把二叔接到卧马沟崖口上去享两天清福呢。听到二叔的凶讯他们怎么能不急。耀先月儿一身泥一身水不顾一切地跑进来,顾不上和别人说话,就一起扑到二叔身上,尤其是月儿扑上去紧紧地拽住二叔一只干枯的手,就呜呜恸哭起来。站满一窑的人不知道这个一身泥水的小女人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这么悲切。马桥村的人只知道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二老汉除了侄儿小河,就再没有更亲的人了。这个小女人是谁呀?她咋比小河翠翠还要伤心动情?
翠翠从腰杆上抽下一条粗布汗巾,过去把月儿湿漉漉直往下滴水的头擦干,说:“月儿,坐到炕上去,坐到二叔身边去,二叔现在就是想见你。”
爬在炕沿下的月儿哭的浑身稀软都站立不起来了。耀先过去把面条一样立不起来的月儿搀扶到炕上,月儿一上炕就爬伏到二叔胸前痛声嘶叫着悲悲切切地哭起来。耀先坐在炕沿上把二叔的一只干枯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紧紧地抓握住,他没有哭出声,但他脸颊上也满满地挂着两行擦不净的悲伤泪。
打门内的那个子侄跑出去叫耀先月儿之后,二老汉的眼睛就再没有睁开,嘴里吐出来的那点悠悠气已经微弱的快没有了。门内的兄弟子侄和邻居开始准备起后事。
月儿不相信她的好二叔就要这样走了,就不和她再说一句话了。她爬跪在炕上,摇拽着二叔的一条胳膊,悲切地哭叫着:“二叔、二叔,你睁开眼再看看我呀,你再和我说上几句话呀。二叔,你还没有穿我给你做下的棉袍哩,二叔呀二叔,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呜呜……”在月儿撕心裂肺的哀哀哭诉下,二老汉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这眼睛睁得是那样的艰难,又是那样的顽强。那即将游离而去的生命,随着他眼睑里闪出的这缕微光又忽忽悠悠地回归到他的脸上。二老汉睁开眼,恍惚中看清跪在身边的就是他想要见的月儿时,他那快要僵冷了的胳膊,意外地又旋动起来。他万分艰难地抬起胳膊,把那只干枯的只剩下一张老皮的手颤微微地伸向月儿。月儿惊喜地叫一声:“二叔。”赶紧用双手接住二叔伸摸过来的干柴枯枝一样的手。她先是把这只冰凉凉的手紧紧地握住,然后慢慢地把它贴在自己柔嫩湿热的脸上,她就感觉到这只手在脸上轻轻的厮摸,尽管是那样的微弱,她还是感觉到它在脸上颤颤的移动。月儿把二叔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眼里含着泪,眉宇间却挂上了笑,她张动着樱桃般红润的小嘴对着睁开眼睛的二叔情真意切地说:“二叔,你再等上几天,再等几天南疙瘩上的棉花就开了,摘下第一茬新棉花我给你做一件厚厚大大宽宽敞敞的棉袍,后冬再到坡上背柴你就不冷了,啊二叔。”
听着月儿轻柔柔说出来的话,二老汉痛苦变形的脸上真的就有了一层宽慰的笑容。他没有力气把那只贴在月儿脸上的手取下来,他也舍不得把它从月儿温柔绵软的脸蛋上取下来。他尽最大的努力把另一只胳膊屈卷起来,艰难地伸出一根指头,朝自己头下指指。一直陪坐在二叔跟前的小河赶紧伏下身问:“二叔,你要咋哩?”说话的同时他顺着二叔的手势,把手伸到二叔的枕头底下,从下面摸出一个用粗布手巾包裹着的物件。他一层层打开,最后亮出来的是一枚亮灿灿的镂花银镯。
满窑里的人谁也想不到打了一辈子光棍,从来没有摸碰过女人的二老汉会在枕头底下藏压着一个这东西。这是藏在二老汉心里的一个秘密、一个梦想。在悠悠长久的岁月里,二老汉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女人,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一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女人,一个虚无飘渺的女人。他二十岁当乐人的时候就攒钱买下这枚精致漂亮的镂花银镯,他幻想着有一天要把它戴到那个女人丰腴雪白的手腕上。他怀着这个美丽的梦想整整等了四十年,也没有把那个女人等到。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只要天一黑,枕着这镂花银镯睡下,那个女人就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几十年来几乎没有断过,直到见了月儿,他的楠柯一梦才断了、醒了。二老汉初见月儿时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小巧的月儿咋就跟他梦里的那个女人这么的象呢,几乎没有丝毫的差别。梦醒后,他想把这枚镂花银镯拿出来给月儿戴上,但他又不敢,那不是太荒唐了吗。六十岁的光棍老汉去给十八岁的年轻小媳妇戴银镯那成什么了。月儿见了怪咋下场呢?于是他把这镂花银镯继续压在枕头底下,继续在无人的黑夜里做他的梦。今天要不是预知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要不是月儿把他这只瘦骨嶙峋的手,长久地贴在她那光滑柔腻俊俏妩媚的脸蛋上,也许他就带着这枚镂花银镯连同那个梦想一起走了。实际上四十年的梦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他的手不是正在那个女人俊美的脸蛋上厮摸着吗,这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呀:美丽、善良、温柔。所有女人的优点美德她都有。这枚镂花银镯就是给她的。
小河展开银镯疑惑地看着弥留之际的二叔。二老汉最后抬一下手,把两根指头指向月儿,完了脖子一歪咽了气。
操办二叔的丧事对小河一家来说也是一件难事。几年前家里穷的给小河都娶不起媳妇,现在虽说土改了,但也是去年的事,手里除了有一点粮食,别的还是啥也没有。小河不想卷一叶破烂席子唱着劝尸安魂歌把二叔打走。现在毕竟是土改了翻身了,再卷着席片子埋人说不过去。二叔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更不能简单草率地卷席片子,那样他张小河走到那都会有人戳指头。买不起好棺板,起码也要有一副白茬薄板。可是薄板他也置办不起,老实本分的小河除了种庄稼,别的手艺一点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一点来钱的门路。小河和翠翠跪在二叔灵前直挫牙花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张小河根本就不是英雄汉。
裹头带孝的耀先月儿也跪守在二叔的灵前,二叔生前对他们恩重如山,为二叔守孝送终是他们责无旁贷的责任。在二叔灵前耀先月儿知道了小河哥困难的给二叔置不起棺板,他们就想到去年后冬,爹裹着烂草席子入土下葬时的那份凄惨。爹那样走了,他们不能让二叔也那样走。爹走的时候他们正遭遇着生活的巨变,他们赤手空拳丝毫没有一点办法。现在经过近一年的努力他们手头上终于有了一点钱。耀先月儿不用商量就同时想到攒在炕洞窑窝小木匣里的那一份准备买织布机的钱,如果那钱还不够的话,就是把崖口窑里的东西卖光卖净,他们也要给二叔买一口棺材。月儿两眼簌簌流着悲伤的泪看着耀先。耀先就知道月儿的想法是和他一样的,他二话没说,穿着白孝衣就跑回卧马沟。
耀先把装钱的小木匣抱到二叔灵前时,小河搓揉着一双大手就像当年耀先爹出钱要为他娶媳妇时一样感动的说不出一句话。但是他不能去接耀先伸手递过来的钱匣子,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郭家已不是原来的那个郭家,现在的郭耀先更不是过去的郭福海。他到他们崖口上的窑里去过,那窑里徒空四壁贫无一物,门是用荆条扭的,窗是用木棍钉的,他们是空着手被赶上崖口的。倒是他应该伸手去帮助他们,那里还能倒过来接受他们的钱财。小河掉着泪哽着声说:“拴娃兄弟,我就是塌窟窿借债也要给二叔置办一副像样的棺板,但你的钱我不能要,你和月儿不容易呀。”
耀先抱着钱匣子在二叔灵前嚎啕大哭起来,月儿更是一滩泥似的哭倒在灵前的麦秸堆里,任是谁都劝止不住。不能为亲人尽责尽孝,怎么能不感到委屈伤心。二叔是他们最亲的亲人呀。
灵前泣不绝声的哀哀恸哭把两位老执事招引过来。老执事到了灵前问明原委,也泪流满面地哭着向停放在门板上的二老汉跪拜下去:“咳咳咳,二哥呀,真是好福气呀,亲儿亲女是个啥?不就也是个这。卧马沟的这两个娃就和你的亲娃一模样。”老执事对着躺的门板上脸上盖了蒙脸布再也睁不开眼说不出话的老伙计“咳咳呀呀”地哭着长长短短诉说一阵,然后就在灵前的麦秸堆里把事情定下来:“就是这,给你二叔拉一副棺板回来,老人一回咧,不能让老人到了那个世界再受穷受牺惶,钱不够就先把拴娃的用上,谁多谁少是你们兄弟以后的事,现在埋人要紧。”老执事一捶定音。
打了一辈子光棍,受了一辈子罪,吃了一辈子苦的二老汉,因为有了耀先,因为有了月儿,他死的很风光,走的很踏实。他是摸着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的脸蛋闭上眼睛的,他是平平展展地睡在四片棺材板里,头上戴着一顶一般庄稼人舍不得戴的新毡帽走了的。他穿得好,睡得板,不用听别人的劝尸安魂歌,他的魂儿安宁着哩。
给二叔过完头七,耀先月儿才脱下白布孝衣回到崖口。回来的时候耀先征得小河的同意,把二叔那把老旧的唢呐带了回来。他要用这把唢呐吹奏出对二叔一往情深的怀念。在跟着二叔背柴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经嘟嘟哒哒地学会了吹唢呐。
回到崖口,西天上的那一颗红日头就快要落下去了。耀先坐在崖口边那棵剌杜梨树下,对着天际那一抹惨淡的云霞,举着从二叔手里接过来的唢呐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同样是这把唢呐,二叔坐在半山腰上抻着脖子吹奏出来的多是舒展明丽活泼欢快的曲子,而坐在崖口上的耀先吹出来的却多是委惋凄凉悲哀伤感的曲调。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每到日落黄昏的时候卧马沟的崖口上就会响起一阵凄凉悲咽的唢呐声。
小满这一天恰好又是下马河集日,这一天对月儿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她的第一机布织完下机了。
月儿的织布机是二月十五在董村会上买的,买一架织布机是月儿早就有的心愿。为买这架织布机,耀先月儿起早贪黑地干,省吃俭用的抠,本来去年秋上就把钱攒得差不多快够了,可是二叔突然不在了,他们把千辛万苦攒下的钱全拿出来,为二叔办了丧事。二叔是他们的亲人,更是他们的恩人,为二叔把钱花完他们无怨无悔。织布机可以缓买,甚至不买。但二叔的丧事却不能缓办,更不能不办。耀先月儿在最困难的时候是二叔一家给了他们最宝贵无私的帮助,做为回报他们理应竭尽全力。二叔的丧事办完后,马桥全村的人都向他们翘起大拇指,没有一个人不说他们是一对知恩图报的好人。
办完二叔的丧事,耀先月儿回到崖口,重又起早贪黑地干起来。他们白天在地里干一天庄稼活,晚上回到窑里耀先割荆条编篓子,月儿没完没了地摇纺车。狠着命干了整整一个冬天,再加上去年秋庄稼的收成,到了今年二月十五他们终于梦想成真,从董村会上背回来一架崭新的核桃木织布机。你知道那时候一架织布机,对一个农民家庭意味着什么?房子、地、骡马下来就是织布机。织布机是一件大家当,好多土改翻身的贫农还没有置下这东西呢。
一架织布机,能织出女人的梦想,能织出男人的希望,能织出一家人的美好生活。
把新机子背回来,把早就缠拐浆染好的经线团子架上去后,月儿就把水仙请上崖口。月儿虽然早有准备,但她毕竟没有坐在机子上甩过梭子,她得请教师傅。水仙当姑娘的时候就上机子织布了。水仙被请上来,她看着已经在窑门里撑立起来的崭新机子,看着纹理细密的核桃木机身打了蜡一样散放出来的青幽幽的紫光,看着那一团架上机子的经线,水仙就更加佩服了。她看着一脸喜气的月儿,再看看同样也扬着一张笑脸的耀先,由衷地说:“你们真是一对会过日子的人。”水仙说完这话,就坐到织布机上手扳手地教月儿织起布。
月儿天生心灵手巧,没用一顿饭的工夫她就坐在织机上“噼噼叭叭”地甩起梭子。别人的一机布吊在机子上的好几个月,月儿的一机布挂上去十天二十天就织下来了,而且她用的都还是晚上的时间,白天地里的庄稼活她一点都没有耽误过。
月儿坐在机子上熬夜,把耀先都熬心疼了。一句话他就连着说了好多次。“早知道你这么破命,就不给你买这架机子。”对耀先这样知疼知冷的嗔怨,坐在机子上的月儿就抿着小嘴给他一个柔媚甜甜的微笑。
耀先月儿早就商量好了,也早就下了决心。他们要慢慢地在崖口上把家置起来,纺棉花车有了,织布机有了。下来就是买犁置耙,再下来就是买骡子买马,最后就是盖房子置地。就像爹在皂角树下置起的大家业一样,他们要在崖口上置那么一个庞大殷实的家业。家:是靠自己辛勤的双手慢慢置起来的,是用自己的汗水一点点浇铸出来的,不是靠天、靠别人赐给的。为实现这样一个伟大崇高的目标他们能松懈吗?敢松懈吗?多可贵的精神呀。他们眼下正在经受着生活的磨难,却还在遥想着美好的将来。
赶在小满前把这机布织下来,这是月儿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因为小满一过,麦穗就泛黄了,麦粒就饱满了,人们就收拾镰具打磨麦场准备开镰割麦了,那时候就忙了。“麦黄谷黄绣女下床”绣女都下床了,月儿能再在窑里吊一机子布,那就让别人笑话了。
月儿真的是赶在小满前一天把这机布织下来的,实际上也是在小满这天把这机布织下来的。她甩过最后一个梭子,把短的不能再织的经纶尾线剪断,把卷成捆儿的十六丈花格子粗布抱下织机的时候,鸡窝里的芦花大公鸡已经“咕咕喔喔”地迎唱起黎明。编完篓子的耀先一觉都快睡醒了。下了织机的月儿连衣裳都没有脱,就枕着那捆才织下来的花格布香香地睡着。
芦花大公鸡“咕咕喔喔”地把耀先叫醒了。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枕着花格布和衣睡着的月儿,他在她熟睡的带着美丽笑靥的脸上轻轻地亲吻一下,然后拉过一条薄被款款地盖在她身上,这才溜下炕提着扫帚去扫村里的巷道。扫完巷道回来,月儿还甜甜地睡着没有醒,耀先不忍心叫醒她。他知道这些天来月儿一直在熬夜,尤其是昨晚几乎熬了一个通宵。耀先都觉得有些奇怪:在月儿这么柔弱的体内怎么会有这么顽强的信念?
耀先坐到锅灶前烧火做起饭,他都不敢拉响风箱,怕惊扰了月儿。
窗上亮起红红的晨光,月儿醒了,她骨碌一下翻身坐起。“呀,天都明了,咋不叫我一声?”耀先坐在锅灶前就哧哧地笑,这是住到崖口上以来,月儿第一次天明后才起来。月儿柔媚地笑着嗔怨耀先不叫她。
耀先也笑着说:“快下来洗吧。吃完饭,咱还要到下马河赶集去呢。”月儿跳下炕,弯到木盆上洗脸去了。在月儿洗脸的当间,耀先把烧好的米汤和馏热的馍端放到小桌上,再剥褪两苗葱。他们的早饭一成不变地这么简单。
吃罢早饭,耀先月儿就喜喜欢欢地上路了。耀先用一根扁担挑着六个差不多一般大小的荆条篓子,脖项上挂着花布袋里装着芦花鸡才下下的几十个新鲜鸡蛋,兴冲冲地走在前头。月儿换穿上那件鲜亮的碎花红衣裳,她白粉粉俊俏的脸蛋就更显得妩媚动人。她斜抱着那捆昨晚才下了机的花格子粗布,紧随在耀先身后。二叔临终给的那枚镂花银镯戴在她白皙盈盈的胳膊腕上闪着缕缕银光很是惹眼。
下马河三六九逢集,耀先几乎就没有空落过一会。月儿也常这样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去赶集。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大多数人赶集是来买东西的,而他们每次都是来卖东西的。开始的时候,是背着一捆捆山柴来卖,后来就变成荆条篓子,变成鸡蛋,变成线穗,今天更是变成了花格子棉布。真是今非昔比呀。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被扫地出门,被赶上崖口,住在敞口的破烂窑洞里,没吃没穿,更没有一分地半亩田。在绝境里他们跟着好心的二叔走上了这条背柴求生的道路,没想到慢慢竟走出了一条生财的好路子。由笨重的山柴捆子变成轻巧的荆条篓子后,他们的日子就显著地好起来了。谁能想到,他们卖荆条篓子一年下来比农会分给他们的那四亩多地的收入都多。
重农轻商的思想在中条山上是根深蒂固的,那些在土改中翻身有了土地的卧马沟贫农,看着耀先成天在马沟河里来来去去地不是背柴就是卖篓,都说这个年轻人背上一个黑成份——跌锅了。(跌锅:晋南土话就是倒霉)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出背柴卖篓的好处,农闲的时候他们宁可坐在暖和的坡上晒日头捉蚤子,也不肯站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吆喝叫卖。在中条山上摇泼浪鼓的货担郎和当了乐人的王八一样下贱的让人瞧不起,活着不许进家庙,死了不许进祖坟。翻身贫农们除了土地,别的什么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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