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金宇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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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拯救多少人，造福了多少人，才能被称为英雄呢？假如没有产生任何伤害，那大概救下一个人就能被称作英雄。可如果伤害生了呢？一个人骗了很多人的钱，只是为了让自己最亲密的亲人或朋友有钱治病，那他算是英雄吗？我想应该不是吧，不仅不是英雄，还是个令人厌恶的罪犯。那假如他为了拯救一百个人，伤害了一千人呢，假如伤害了一百人，救了一百人呢，又或者只伤害了两个人，拯救了两百万人……电视和小说中的英雄，应该不存在伤害他人这一说吧，如果他牺牲了完全无辜的一百人，那哪怕是救下了全世界，这一百人也会成为观众心中的一道不可愈合的伤痕。自始至终，他能伤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宇驰，醒醒，他们快回来了。”我睁开双眼，面前是华昙那张清瘦的脸，他洋溢着笑容，看上去非常开心：“干完这一票，我们的钱就差不多够了，我们去轻川市，听说那里好吃的特别多，等我在那边治好病，就去吃遍每一家好吃的店，然后再趁机骗上一波钱，再往北边走，一路边吃边逛……等我们吃累了，逛累了，就跑到国外去，买个大房子落脚……”他越是畅想着未来，就越是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美好的画面。
我笑了笑，但心里还是有点苦涩：“等我们到那边了，就别干这个了吧。万一被现了……而且，那些老年人也都是无辜的。我们可以想个别的法子，慢慢来，不求赚什么大钱的话，应该能找到出路的。”
听到这些丧气话，他的笑容一下就收住了：“你又在说这个，烦死了。他们可不无辜，这种年纪大了无所事事到处烧香拜佛的人，家里绝对都不差钱，骗一点又怎么了？何况我是看不惯这些人，他们一定年轻时做了不少亏心事，才会想着去靠佛祖拯救，你可别忘了，当初镇上那些迷信的老年人都是什么嘴脸？惩戒他们可是好事，要我说，我们才算是真的在攒功德呢！”
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想法变得这么扭曲的，我摇了摇头：“你这个想法是错的，他们……”话刚说了半句，就被他打断了。“行了行了，你又要说你那一套大道理，行吧，都听你的，后面的事我们可以后面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一票搞完。”
我点点头，然后从沙上起身。确实，华昙得了急病，我们在短时间内需要大量的钱，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不管是好是坏，总得先走完再说。
大约十天前，有一封信寄到了我们手里，没有收信人，没有落款，只有好几张奇怪的图案，和一些蛊惑人心的文字。大概是说通过这些图案可以获得一种神奇的能力，运用这些能力去获得本该有的更好的生活之类。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看过之后，只当看了个笑话，完全抛在脑后了。但华昙并没有立刻丢了它，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在厕所里晕倒，我正焦急地打算背他去医院，他却突然又醒了，醒来后就一脸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厕所无聊看了那些图案，结果就有了能力。确认不是他精神出了问题后，我也将信将疑地试了试，没想到这世上真的存在这么神奇的事，我也在一次短暂的昏迷后意识到自己有了威吓别人的能力。而华昙的能力是让别人觉得开心。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馈赠，毕竟我们正为了没钱治病这事愁。但仔细想想，这两项能力也并不能让我们立刻摆脱困境。为了这件事，华昙也思考了很久很久……
“宇驰，你还记不记得。”华昙一边数着钱，一边跟我聊天。他这几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数钱，似乎只要把这一张张通往幸福的车票拿在手中，他就已经拥有了幸福，“当初我们刚去大城市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找不到正经工作，只能干一些又累又脏的黑工。”
“怎么又说起以前了。”我笑了笑，“是啊，谁也不敢收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敢收的本来就是一些无良老板，当然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当初我们两个从自己的家庭中逃离，也从职高逃离，那时候才15岁。身上没揣多少钱来到了南边的一个大城市，连饭都吃不上。我们捡垃圾，扫厕所，睡在地下通道，没日没夜地给小饭馆刷盘子洗碗……只为了混口饭吃。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生活，我们也觉得比在家里要好过得多，起码我们可以互相扶持，用自己的力量度过每一天，可以不再受到身边熟悉之人的冷眼相对和谩骂，却还要靠着他们苟且过活。
“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赚到他们好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过上比他们富足一百倍的生活！对哦，我们现在有钱了，以后也会很有钱。”华昙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起身，“我们可以报复他们，让我想想，先从那几个嘴欠的小子开始。我们雇人，雇一些小混混，蹲在他们上学的路上，他们现在应该还在上大学吧？然后敲诈他们，让他们下跪求饶。真好啊，真想看他们痛哭流涕的表情。”华昙恶狠狠地说着。
“稍微惩罚一下他们的话，我没意见。”我和华昙是同一个初中认识的，他一直都长得比较瘦小，而且因为是单亲家庭，和他生活的母亲又整天忙着打牌打麻将，对他并不上心，所以性格也特别懦弱，不善于交流。因为一次课堂上老师说他回答问题的声音太小，像个小太监，班上一些男生也就开始跟着这么叫他，而懦弱又不等于脾气好，在一次次的忍气吞声后，华昙爆了，他把几个为者的书包通通扔进了学校的垃圾场，以这种有点幼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抗。但这种方式并没让他的日子变得好过，他被老师教育了一番，叫来了家长赔礼道歉，他妈妈因为好长时间都在牌友面前被打趣而对他大打出手，认为自己丢了面子。他在班级中的地位也从偶尔被取笑的小透明，变成了被大家无视或退避，甚至欺凌的讨厌鬼。
“我还是常常会想，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就可以过着普通的生活。不用像现在这样，操心那么多事。”
我摇了摇头：“这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即便没有你，我这种取向也是天生的，我终究会有可能暴露的那一天，也最终会被家里人，被身边人嫌弃。”
“但也许你会隐藏得很好，然后正常地长大，可以去一个很远的城市，没有人能管到你……不过，虽然我这么说，但真的再回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祈求有一个英雄出现在我身边，然后挺身而出保护我。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华昙真诚地看着我说道。
“英雄吗……哈哈，也不错。”我从小就很向往英雄，但那天我究竟为什么会保护他呢？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也许是想让一直以来的妄想成真，也许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想耍个帅，也许是在那个阴暗的楼道瞥见了华昙眼角的泪花……总之，我挺身而出拦下了准备霸凌他的那几个人，凭借着我还算强健的体魄，把他们全打趴下了。也因此成为了华昙唯一的朋友，成为班上唯二被孤立的人，成为了他们口中的“痰盂”组合。后面的事，就像是上了远航的船一样，一个个波浪席卷而来，而我们也没法再回头，只能盲目地向前。被大部分同学冷眼相待，所以互相依赖着在夹缝间生存，然后无意间现了彼此的取向一致，让关系变得更进一步。在一次见面中不小心被同班同学现，暴露了这一事实，从此这个八卦被传得满天飞，从全班到了全年级，再到全校，最后传到了一些家长耳中。这其中最会来事的就是那几个迷信的老年家长，他们不但告诉了自己的父母，还经常一边对自己指指点点，一边和其他小镇里的人低声交谈，“这孩子是个不吉利的东西”，这话经常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而自己那思想传统的父母也开始变得冷漠，他们把我成绩变差的原因也归咎到了华昙身上，并且勒令我立刻和华昙断交。我不愿接受，所以从那以后就一直过着一边抗争，一边又不得不和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还要看他们脸色索要生活费的日子。周围的一些嘲笑和谩骂也从没停过，我们本以为撑过了初中，去了职高就会有所改善。但一个市终究是太小了，总有曾经同校的同学，同学的同学，同学的亲戚……没过多久，学校里又再度是风言风语不断。直到那么一天，华昙认真地对我说：“我们逃走吧，去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城市，反正读个职高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早点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妈妈似乎不再打算给他生活费，而我手上微薄的钱也不够两个人生存，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我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案，在那一天逃离了那个地方……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曾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华昙开始哼歌，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歌，虽然他的嗓音完全唱不出那种感觉。但他还是一直唱着。
“我回来了。”张连化的声音从楼梯那边传来。他是我们曾经打工时认识的一个损友，也是在我们告诉了他能力的事，并让他觉醒了能力后，华昙想到了这一系列的计划。张连化的能力是颠倒上下认知，而华昙表示自己遇到的一个贵人说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能在别人心里说话，所以根据这个特点，想到了假装佛祖，用自己制造开心的能力卖乐天图，专门骗取中老年人钱财的诈骗手段。连地点和一些细节部分，都是他口中的“贵人”提供的。一开始我是强烈反对的，但看着华昙因为病痛受折磨，自己也实在没法筹到钱，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所以看到张连化的瞬间，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总算可以解脱了，后面一定要说服华昙，用正当的方式赚钱……
在看到这一批受害者的时候，我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戴着奇怪的帽子，手上和脖子上都挂了好多佛珠手串，看上去非常可疑。而且年纪估计和我们差不多大，这样的人会虔诚信佛吗？我觉得不可能。之前和张连化通过气，让他尽量不找不诚心的，和太年轻的，以免出问题，我盯着他看，他对上了我的眼神，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
“哎呀，没事的。他很诚心的，而且出手很大方，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傻老帽。再说了，他这种小身板，一个人又能怎么样？我们可是在外面绕了好几圈，确定没人跟踪的。早点干完走人，不就没事了？”张连化通过能力和我对话，我虽然还有疑心，但他说的确实有点道理。而且人都带来了，也没法简单打走。等这批结束，我立马就带着华昙走人。
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切都和前几次没什么不同，我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也确实沉浸在喜悦之中。但接下来他的行动却让我戒心大起，大家抢着排队付钱的时候，他自觉走到了最后排，似乎对此并不上心，而且过了一会儿，他居然毫无征兆地，大声唱起了歌。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华昙开口了：“有品位啊小老板。既然大家都是知音，我决定让小老板你先来积攒功德，你打算刷卡还是……？”看来华昙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么不知道他会怎么行动……
“不许动，警察执法！”在听到楼梯口传来的声音的一瞬间，我立马反应了过来，但不知怎么的，似乎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回过神来，前面的同伴，包括华昙，都已经被拷上了。
“糟了。”队伍后方的一个女生出惊叫，并且看向了我。被现了吗？我迅上前，一把抱走华昙，对于这种突事件，我们也曾有过预演，只不过意外实际生时总是比计划中来得更加危急，所以那些骗来的钱是没有机会带走了。我撕开墙纸打开窗，准备跳落，但在此之前，对面这个队伍里看上去在体格上最有威胁性的那个男人已经接近了我们，我立刻转身动能力，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退后了几步，抓住这个机会，我立刻跳了出去。
我们的电瓶车停在了这个大楼后面几百米的一个雨棚里，华昙已经清醒了，我带着他一路狂奔。只是华昙的体力一直很差，后面那个年轻人已经越来越近了。论身体的比拼，他是一定赢不了我的，但他们身上有我不了解的能力，停下来跟他对抗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很快我们来到了车前，我松了一口气。只要骑上车，他就一定追不上了。看他的样子，肯定没有能留住我们的能力，不然早用了。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突然觉得很烦躁，虽然我们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都已经堕落这么久了，眼看就要成功，突然杀出这么一群人，把所有事情都搅黄了。是不是应该拼一把，把一切都夺回来？我摇了摇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脑海。
“我们的东西，你都没拿吗！”华昙突然大声质问我，他的眼神里包含着愤怒，不甘和落魄，但看到这样的眼神，我反而冷静了许多。我告诉他情况紧急，眼下应该以逃脱为主，并拉着他上车，可这反而起了反作用。他闹着要回去拿钱，把自己的命和自由都放在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位置，没办法了，我轻轻对他说了一句抱歉，用能力恐吓了他。
后面的年轻人还在不停骂脏话，想引我留下，这更加坚定了我要走的决心。虽然我真的很想下车把他揍得半死不活，但这种脏话还是太小儿科了。他还上来扒拉华昙和电瓶车，我一把将他推开。可就在准备离开时，我再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了那些好多年都没再听过的话。那些恶意的中伤和诅咒，和过去的回忆一起涌入了我的脑海，“低劣产物”、“让人反胃”、“下地狱去吧”、“你们可真让我恶心，呸”。恶心？我们做错过什么了？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明明只是稍微有点特别，明明没有伤害别人，我们也从没有在别人面前显摆自己，凭什么要被他们说恶心？是他们一次次的主动跳到我面前，一边恶心着我，一边反过来说我恶心。
“你有种再说一遍。”我没忍住反驳了他。
“我说一百遍都不够！恶心，恶心坏了……”突然背后传来华昙痛苦的叫声，原来他还捡起了小石头，命中了华昙的后脑勺。那一刻，我再一次看到了华昙眼角的泪花，他的害怕和愤怒，无助与委屈，都映在我的眼中。我失去了理智，一定要把后面这个烂人撕碎，成了此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我迅下车转身飞奔过去，朝着他的脸打去。他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就有了行动，但还是被我打中了左肩。我不停追赶着他，向他挥舞着拳头，倾泻自己的愤怒，他在一系列闪避之后再也跟不上步伐，只能被动防御。说啊，倒是继续说啊？刚才明明很神气的？这些人都没什么区别，只会把侮辱性的言语当做伤人的利刃，实际还是会在拳头下颤抖和屈服。我打算抓住他，给他来上最后一击，他见情况不对，立马向后逃跑。现在想着逃跑了？我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我快步跟了上去，可就在快要追上他的那瞬间……
“夏——芃——救——我——”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女生从拐角处跑了出来，她看了正在玩追逃“游戏”的我们一眼，向着我缓缓抬起了手。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那一个动作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我立刻恢复了理性，不好，眼前这个脸蛋可爱，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生，就是那个瞬间制服了我们所有人的元凶，我仿佛都能看到，她身后挥舞着的恶魔的翅膀。不行，我得立刻逃跑——可这个念头才刚出来，这场战斗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定。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温柔且残酷的，恶魔的话语。
我选择了错误的方式，不但没能证明什么，还让我们俩成了真的“罪人”。仔细想想，我一直以来就没有主动去寻求过什么，明明想成为英雄，但所有的选择都是顺势而为，都是凭着当时涌上的一腔热血。真正的英雄一定不会像我这样随波逐流，活得不明不白吧。那些镇上的人们大概会笑吧，他们说的话一句都没错，那两个怪人就是罪犯，想必他们心中的“正确”也会变得更加坚定不移。而我错误的选择成为了这一切的助燃剂。
这是对一个误入歧途的“英雄”的审判，是一场并不新鲜的故事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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