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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头一只粉彩帽桶,是专门用来放置官帽的。控戎司的官帽和别的衙门不一样,是尖顶笠帽,边缘镶滚黑绒,街头上看见这种帽子,行人都得避让,免得冲撞他们,触了霉头。要说宫里的匠作处,那确实是个极其神奇的衙门,只要你描述,他们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给你做出成品来。大胤王朝的女官向来在内廷供职,行走外廷的并不多,更别说这种真正带品级的了。冠服没有现成的,太子爷话让德全去匠作处跑了一趟,要求&1dquo;果毅不失婉约、威严不失妩媚”,就这么下了道令,命匠人制作锦衣使官帽。匠作处管事的把那段话写下来贴在墙头,愕着两眼冲几个大字冥思苦想了一炷香,最后把黑绒镶滚换成了大红万字遍地金,帽顶后头飘缀一双孔雀翎,曜石顶子也换成了红宝石。
兰初在那宝石顶子上抚了又抚,&1dquo;哎呀,主子爷真是有心,还管您戴什么帽子&he11ip;&he11ip;您瞧,您的麒麟袍都和人不一样,加了袖襽和膝襽的,乍一看像娘娘的吉服。”一壁说,一壁又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掖着两袖歪着头,喃喃自语道,&1dquo;也是的,这上头不足,那上头填补。我今儿听长赫嚼舌头,说皇上让立太子妃,说&1squo;你跟前那女官要是不称意,封个宝林也成’,太子爷不答应&he11ip;&he11ip;”
星河面色有些不豫,&1dquo;长赫是活腻歪了,着急投胎。”
兰初忙摆手,&1dquo;他也是听丽正殿的人说的。”
她一听更上火,&1dquo;御前的话也敢往外头传?太子爷知道不知道?”
兰初见她一本正经要寻根究底,吓得忙来劝止:&1dquo;我的大人,这话听过就完了,还能上主子跟前较真不成?横竖您是明白太子爷的心思啦,管杀不管埋,您心里不得有个底么。”
星河坐在那里,神qíng漠然。她没有那么多的jīng力,去揣测太子对讨媳妇的态度,现在满脑子控戎司,满脑子以什么法子避免伤筋动骨,把南玉书从那个指挥使的位置上拱下来。至于太子妃也好,宝林也好,多高的位分都不过是个内命妇,论实权和自由,远不及她眼下的差事。
兰初还在喋喋不休,&1dquo;明儿您该会亲了,你还记得吗?太子爷放了恩典,请您家太太上西池院吃席,明儿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叫太太放心,您在宫里好着呐。这些年勤勉办差,您当了大官儿,谁家小姐能这么有出息?您一个人,光耀您家门楣啦。”
这丫头,大多时候不着调,但在她身边伺候了十来年,养猫儿养狗儿还有感qíng呢。星河这样凉薄的脾气,也只容得下她,在她耳朵边上嗡嗡地聒噪。
宿大人说一不二,照着东宫那些当差的背后议论,说她比太子爷还厉害三分。可兰初觉得不是,每回听见这样的话,她都要上前和人吵起来,&1dquo;我们大人,是世上最好的大人”。虽然说不上她家大人到底哪里好,可只要有人敢敲缸沿,她就敢上去gan仗。
星河倒不在乎别人怎么挤兑她,只要在她面前老老实实就行,谁还管得住别人的脑子?就是个圣人,也未必人人宾服。像以前同时进东宫的那个女侍中,官家小姐,极其温良的xing子。底下宫人大jian小坏都包涵,最后出事受了牵连,以往受过她恩惠的,没有一个站出来替她喊一句冤。几年的道行尽毁,面子上心上过不去,自己投了金井。一死百了么?也不是,身后留下了麻烦,家里百般央告买通人作证,说她是打水的时候没留神摔下去的,因为宫里当差敢自尽,是要累及家门的。
人xing啊,有时候真是恶。尤其瞧惯了宫里的势力和倾轧,让你不得不当个qiang硬的人。她愿意一路走过,两旁都是俯行礼的人,等她看不见了,他们背过身去骂娘她也不管,只要那些话别传到她耳朵里来。
兰初还在啰嗦,命妇院里只住了她们两个,没有她的那份热闹,倒显得冷清,像寡妇院似的。星河蹙着眉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神qíng,看着她把螺钿柜里的梳妆盒取出来,搁在妆台的铜镜前。那盒子已经很久没用了,自从领了批驳文书的差事,时常进出衙门,脸上擦粉抹胭脂,越提醒人你是个姑娘,她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眼光。
&1dquo;明儿我来给您梳头上妆。”兰初回眸笑了笑,&1dquo;我给您梳随云髻,再戴上那套点翠头面。您可太长时候没好好打扮了,年轻轻的姑娘,没的叫太太看了心疼。”
星河曼声应了,看看更漏,说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终于把她打出去,自己翻出衙门里的文书看到四更,才chuī了蜡烛上炕安置。
第二天天色不好,卯时开始下雨。冬天的雨淅淅沥沥透骨寒冷,她拥着被子推窗看,雨丝里夹带着细细的冰雹,落在檐下墁砖上,沙沙一阵轻响。
屋里拢着炭盆儿,兰初jiao寅的时候进来添了炭,炭火燃得正旺,所以并不觉得寒冷。
趿鞋下炕来,脸盆里盛着昨晚就预备好的清水,她洗脸不爱兑热水,就是三九的气候里,两手也敢往冰水里焯。
擦了牙,打手巾洗脸,昨晚睡得晚,早上起来头昏脑胀。好在今天没有朝议,她不必伺候太子上朝,磨磨蹭蹭到这时候,真是难得的一个好觉。
冰凉的手巾捂在脸上,下劲儿狠狠吸了口气,凉意顺着鼻子直冲脑门,激出了两眼泪花。她在镜子前呆站了一阵,看镜子里的脸受冻,白里泛出红来,然而这红是僵涩的,像台上唱戏的青衣。她抬手抹了一下,欠身坐在丝绒凳子上,打开了那个紫檀包铜活儿的梳妆盒,里头一层一层齐整码放着梳子、竹篦、大小刷子。她盯着看了半天,这盒子是她进了东宫之后掖庭局分派给她的,这么多年了,好些东西的作用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伸手拨了拨,描金彩绘的山水楼,画得jīng巧细致。取出粗齿的来慢慢梳理,头太长,几乎垂到凳面底下去。她十二岁进宫,进宫后就不叫剪头了,这些年越长越长,自己想编个像样的髻,确实有些困难。
拨到身前,高高吊起来梳尾,兰初进门看见了只是笑。把铜吊子挂到炭盆上方,倒杯奶子让她捧着,自己接过梳篦不紧不慢给她篦头。最后扁针簪子齐上阵,她的头厚实,层层堆叠起来,别人得拿假充数,她不需要。
妆点饰,简直像穷家子上阔亲戚家打秋风,饭盛得上尖儿竖流。想起小时候得了一双耳坠子,挂在耳朵上使劲摇晃,唯恐人看不见,兰初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心思。
兰初往上cha,她就往下扽,临了剩一把穗子,两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花簪,兰初和她争辩不过,只能由她。转而上妆,粉扑上蘸了粉,细细给她扑一层,她的皮色很好,细洁光滑,连痣都没有一颗。结果左右打量,这粉上得又多余了,像玻璃窗户上洒了一层白面,反而失了本来的好颜色。
兰初不住摇头,卷着手绢给她卸粉。折腾了好半天,有些气馁地拿胭脂棍蘸了口脂,啪地一下,盖章样式给她的唇上来了圆圆的一点。这一点盖得妙,很有种俏皮可爱的味道。兰初抚掌笑起来,&1dquo;我还没见大人这么打扮过,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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