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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琬也不理睬,由一个柳绿衫子瓜子脸的丫头引着进了院子。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院,薛含章仍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处,只将手随意负在身后,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眼,好整以闲地瞧着。
薛定琬早看见了木廊下立着的瘦削人影,她噙着一丝冷笑,沿着青石铺就的院中十字路面,缓缓走到正房门前约一丈远处,便立住不动。
樱兰樱草两个早就听闻了动静,掀了帘子走到阶下,低头福身问安。
薛定琬瞥了两个婢女一眼,又将目光沿着院落,正房,扫回含章身上,两人目光相撞,隐隐好似寒潭入石,声破静谧,波浪不止。婢女们似乎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个个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半晌,薛定琬莞尔一笑,朗声道:“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假冒的,如今一看,还果真是你本人,西北那个苦地方倒没把你那破身子骨给碾成碎渣,真算你福大命大!”这般毫不掩饰的蛮横刻薄,让樱草大惊失色,心头揪成一团,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薛含章丝毫不以为意,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只轻笑道:“你太客气了,我天生福如东海,命比金石,纵然是被人强行夺了些去,仍比一般人强些。”
说到“一般人”时,薛含章眼中光华流转,淡淡扫过薛定琬身上,其意味不言而明。薛定琬哪里料到幼时蠢懦的庶妹竟变得这般口齿伶俐,尤其见她言笑自若,自有一番潇洒风华,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含章她这话,牵涉到了一桩旧日侯府公案,昔日薛含章在沈姨娘腹中时,侯夫人的嫡长子薛崇礼已经快一岁,他天生体弱多病,沈姨娘诊出有孕那天,他便大病了一场,几乎夭折。有道士测了一卦,说姨娘腹中的孩子是个福厚的,嫡长子若要安稳长大,需得借助弟妹的福运,因此,只有将胎儿的产期提前,那孩子福运未满而生,方可确保嫡子无虞。
薛侯爷大惊,却也不肯为了这莫须有的福运伤了心上人。老夫人便动了怒,大骂他被狐狸精勾了魂,忘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侯夫人心慈仁厚,一句话也不说,只守着自己儿子日夜啼哭。府里下人们窃窃私语,明里暗里指责沈姨娘心怀不轨,存心要害死嫡子。柔弱的沈姨娘不忍侯爷为难,在八个多月时自己偷偷喝了催产药,挣扎了五天五夜终于生下孱弱的二小姐,自己也是元气大伤,从此缠绵病榻,两年后便故去了。
薛定琬自然知道含章此话所指,本来依她脾气是要好生闹上一番的,只是弟弟虽平安长大,可是成婚四年来房中妻子姬妾不少却无一人有孕,有那知道旧事的老人暗暗说笑会不会是嫡长子太过无福,借来的福气只够自己用,福泽不了后代。这话被侯夫人知道,暗地里打杀卖了一批人,风声鹤唳下也就没有传开。目前院中知道原委的只怕就只有这姐妹两个,而且因为薛崇礼无嗣,至今侯府的世子之位仍是未定,有那起小人之心的,便撺掇着老太君要侯爷指定三房的大爷为世子,明里暗里多生波澜,侯夫人背地里哭了好几场。弟弟夫妻两个也颇为难堪。
因着这些事,薛定琬不欲在此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是到底不能放过面前人,她冷笑着哼了一声:“怎么?自以为你福泽深厚,见了我便连礼都不行?连一声‘大姐’也不曾唤?果然是荒蛮之人教出来不识礼数的野丫头!”
薛含章更是不以为意,她随手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爽朗一笑:“若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必先要懂得尊重别人,你这妇人先是纵容下人大肆砸我院门,进了我的院子也是毫无规矩,对我开口闭口话里话外明嘲暗讽,最后更是言辞辱及我平生最敬最爱之人!”她清亮眼眸中寒光大盛,逼视如惊天之浪,“像你这般无德无行,肆意妄为,人品卑劣的贱妇,哪里配得到我的尊重,又哪里配我称呼一声‘大姐’?!”言毕,含章重重一甩袖,“送客!”
说完,自己蹒跚着疾走了两步,甩开帘子入了房。
泛旧的藤编摇椅被她的行动带得一摇一摇,人却已经不见了,满院的丫头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薛定琬铁青了面孔瞪着摇动的帐子,头上的珊瑚珠流苏摇晃不止,她咬碎了银牙:“我们走!”
樱兰反应快,忙拉了樱草跟在薛定琬等人后面相送,出了院门,薛定琬恨恨地转身看了那房间一眼,最后戾气甚重地扫过所有的婢女婆子:“今日之事,但凡在外头听到半个字,就等着瞧好吧!”语调里的阴狠之意让众人听得心头一颤,齐齐压低了头,薛定琬重重冷哼一声,大步往上房而去。
樱草扯了扯樱兰的袖子,小声说:“大姑奶奶这是去侯夫人那里告状吧?二小姐真是厉害呀……”樱兰忙蒙了她的嘴,四下看了看无人,方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少胡说,你不想活了!”
薛定琬性子骄纵任性,好重罚,才十来岁时便杖残过两个犯了错的房里丫头,因为当时老侯爷还在,他是战场老将,不但不怒,反大喜道孙女有自己的风采,所以也无人敢相劝。樱草撇撇嘴,闭了口。
待薛定琬走得很远了,两人方转身返回正房,廊下无人的摇椅被风吹得微微摇动,点心盘子和茶壶在老地方,樱草不肯进去,只抢着收拾外头东西,樱兰只笑笑,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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