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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棠立即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复又想起自家姑娘和靖穆王刚成婚时,那些念着从前的世子,对靖穆王言语不敬的人下场,霎时脊背森凉,一股涔涔冷汗直往上冒。
她害怕得有些腿软,再不敢多嘴,挪腾脚步去给姜姮收拾妆台。
许太夫人说,梁潇要明天才能回来,这话倒是准的,深夜刚过子时,王府正门大敞,鼓点似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跟着一阵喧闹脚步,前院如沸水蒸煮闹腾许久,便有人来敲姜姮寝的门,道:“殿下回来了,正往这边来,王妃快起来迎迎吧。”
姜姮再度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艰难地从榻上爬起来,在寝衣外匆匆系了件薄绸披风,抱着手炉,打着哈欠出去。
夜色沉酽,月华如练。檐下一排灯笼闪烁着暗昧的光,打在地上憧憧人影,深浅交叠,周遭静谧如深潭,众人皆躬身垂而立,唯有细微呼吸声徘徊在耳畔。
恍惚间,姜姮看见一道秀颀挺拔的身影顺着垂荔游廊走过来,他头戴五梁进贤冠,身着圆领阔袖丝织白鹭襕衫,腰间缀着香囊玉珏,手握佩剑,阔步流星地走到姜姮面前。
月光混浊着烛光铺映在他的脸上,将那一张冷面照出了几许暖色,连声音都是温柔的:“姮姮,我回来了。”
他顶着一张清濯秀逸的面容,温柔揽姜姮入怀,两人十指交握,姜姮果然在他掌心摸到了的伤疤。
梁潇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偏执疯癫到骨子里。
姜姮第一回见识到,是成婚后不久两人争吵,梁潇当着她的面捏碎了瓷盅,碎瓷屑和着鲜血自指缝流下,他眼底如燃着两簇炙热火焰,诡异的满足与享受,那之后,他便恢复了柔情似水的模样,黏上来捧起姜姮的脸亲吻。
第一回见,姜姮会害怕。见得多了,她渐渐麻木。
第2章。怨偶她恨他。
整整七年,姜姮只学会了一个道理,不要触这疯子的逆鳞,不然到头来只有自己受罪。
夜深如许,她也着实累了困了。
将梁潇让进寝,棣棠和箩叶一声不响地张罗浴桶热水,兰膏胰子,寝衣巾帕……待一切妥当,两人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夫妻两极有默契地刻意忘掉那场激烈争吵,都给彼此台阶下。
姜姮亲自伺候梁潇,给他解衣带,褪外裳,拿着木舀往他身上浇水,在白茫茫烟气中,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刀疤。
尊荣权势不是白来的,梁潇袭爵时,靖穆王府只是风雨飘摇的政局中一枚惹人觊觎的棋子,有想收归己用的,也有想一口吞了的。
整整七年,梁潇厉兵秣马,钻营争斗,才挣下如今的地位。
姜姮想,即便辰羡顺利袭爵,他也一定做不到,他太天真,太不识人间险恶了。
长久的沉默,梁潇先沉不住气,回过头来看姜姮:“你在想什么?”
俊美无俦的面孔,被轻飘白烟渲染得湿漉漉的,有些模糊,也掩藏了锐利棱角。
姜姮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想辰羡,不然今夜大家都不用睡了,她拢了拢髻,回:“一些小事。”
梁潇看上去很有兴,追问:“什么小事?”
姜姮斟酌了片刻,道:“兄长打听到,常郡的提举保甲司出缺,他想去填上,已向尚书台呈书,已过两月,仍迟迟未给批复。”
梁潇一笑:“奏折被我给扣下了,他好歹曾经是一品镇国公、闽南节度使的嫡子,武将世家出身,去穷乡僻壤里做个训练厢兵的保甲,不是太委屈了么。”
姜姮给他解冠,小心翼翼将黑浸在浴水中,才说:“兄长一身武艺,学有所用才不算委屈。况且……”
她的声音渐渐熄弱,梁潇探头看她:“况且什么?”
“姜家已不同往日,爵位官位早已被褫夺,也没有必要死守着从前的尊荣不放。若是可以,不光兄长,父亲也想和他一起去常郡,就算他老得练不动兵,也可以督运粮草辎重,继续为朝廷出力。”
姜姮娓娓而叙,语调始终平缓,并没有对家道中落的惋惜和怨恨。
当年辰羡卷入卫王谋逆,牵累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他自己被斩,两府亦是险些覆灭,好在,姜姮的父兄保住了性命。
梁潇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蓦得嗤笑:“你倒想得开,也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说堂堂靖穆王妃的父兄甘愿混迹边郡,受低阶武将差遣。你们姜家不要脸,本王还要脸呢。”
姜姮搭在浴桶边缘的手开始颤抖,白皙纤细的腕子上青筋凸起,戴在上面的几只银丝细镯沥沥作响。
她知道梁潇为什么突然恶语伤人,不就是因为他们姜家落拓至此,可还没有向他这地位尊崇的辅政王摇尾乞怜,渴求庇护与恩赐。
夜深沉,窗外传进更鼓声,姜姮实在不愿与他半夜争吵,闭了闭眼,继续给他擦背。
梁潇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未觉愉悦,眉眼间的戾气反倒更重,嘲讽:“我真是没有想到,堂堂姜家的小乡君,自小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有一日脾气竟会这么好。”
姜姮舀了一勺水倒进浴桶,平静道:“是呀,我脾气变好了,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姜姮了,正如,你也不是从前的你。”
她把兰膏抹在梁潇的上,一缕缕细细揉搓。梁潇冷眸看着她,心口梗着气,憋闷得难受,越言语尖刻:“是呀,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但辰羡是,他永远纯善温良,俊秀如初,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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