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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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琰来到中军帐前时,里头依稀传来李和有些暴躁的吼声,显然正商议着军务,不容外人随意打扰。李卯也并未上前禀告,而是带着他立在军帐外,静静等着商谈结束。当两位果毅都尉郭巡、何长刀挨了一通狠骂走出来后,便见这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正浅笑着朝他们行礼:“见过郭叔父、何叔父。”
“原来是三郎来了。”何长刀与郭巡也算是看着李家几个孩子长大,见着谢琰难免流露出欣赏之色。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才养得出这般出众的少年郎,才华人品都教人爱惜得紧。只是,此时军帐里头的李和正气怒交加,他们也不敢堂而皇之在此处与他寒暄,免得牵累了他。于是,两人便朝他使了几个眼色,就各自忙碌去了。
李卯忍俊不禁,两位果毅都尉还想着谢三郎会受到迁怒,殊不知李和每回见到他便心中欢喜,说不得连怒火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呢。“阿郎,三郎君来送庄园中新结的樱桃,正在帐外等候。”
军帐里立即传来李和仍然带着几分怒意的吼声:“不好好地在庄园中待着!来送什么樱桃!进来罢!!”守候在账外的几个兵士听了这番大吼,脸色都有些苍白,显然十分敬畏这位主官。但谢琰却丝毫不惧,依旧含笑走进去:“听说祖父最近脾胃不适,恰好可食些樱桃开胃,孩儿也算是来得正巧。不然,下回阿玉再遣人送猎物过来,祖父若不能尝上一尝,岂不是可惜得很?”
李和睁圆虎目,瞪他一眼:“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特地来一趟?!倒不如回去摔打几个时辰呢!”口中虽如此说,但部曲端上洗净的樱桃时,他却拈起几个吃了起来:“滋味确实不错,庄园里那几棵樱桃树倒是种得很好。”他自己在家中园子里种的几棵,至今只开花不结果,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
“祖父近来颇为忙碌,可是因新兴公主下降之事?”谢琰并未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许是他太过直接了,李和险些被樱桃噎着:“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臭小子,旁的不说,打听这些倒是机灵得很!”这般反应,却是承认了这个消息的确属实无疑。
谢琰也并不提李遐玉、李丹薇,只道:“薛延陀遣使往长安求亲,长安城中有几个人不知此事?至于新兴公主下降,有心人稍加打听便不难知晓。”李丹薇所得的消息来源,毕竟不便广而告之,倒不如隐瞒不说。不过,此消息既然属实,想必赦旨早已经下了。只是因长安来使尚未到达灵州,这个消息才并未在灵州传开。既然此次要从灵州前往漠北薛延陀牙帐,说不得使节会在灵州停驻一段时日,到时候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罢。
“康五郎的消息倒是灵通。”李和自行推测他的消息来源,只想到了康五郎身上,索性也不再隐瞒下去了,“来自长安的婚使再过十几日便会到达灵州州城,而后去往漠北薛延陀牙帐宣读赦旨。直至目前为止,此事应是无可转圜了。连赦旨都已经下了,便是日后有什么转机,圣人也不可能出尔反尔。”
“因此,薛延陀将继吐谷浑与吐蕃之后,与大唐结成翁婿之好?”谢琰似笑非笑,“他们狼子野心,求娶公主不过是想借大唐声威,与西突厥争夺漠北地位罢了。若是争夺得胜,说不得便会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新兴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是个黄毛小儿,想那么多作甚?!”李和吹胡子瞪眼睛,“你记住,此事也绝不能让元娘知道。免得她胡思乱想,一时冲动闹出什么事来。”
“祖父,若是婚使来了灵州,元娘怎可能不知道?”谢琰道,“便是一直让她待在庄园里,公主下降这样的大事,也迟早都会传进她耳中。祖父若想宽慰她,倒不如与她说明白,北疆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才教圣人不得不送出帝姬,暂时与薛延陀虚与委蛇。事关北疆安危,她定能理解朝廷的苦衷。”
李和眯起眼,难掩目中的激赏之色。通常而言,除了朝中那些个人精之外,也只有如他这等老而弥辣的军人,才能敏锐地自对外局势变化当中发觉些许端倪。然而,眼前这小小年纪的少年郎竟然一语便道中了关键,实在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或许,有些才能确实是天赐而成,这般灵气终究不可能掩盖得住,迟早都将一飞冲天罢。
“你可曾听说过‘契苾何力’此人?”
“铁勒族契苾部可汗,鼎鼎大名的胡将,孩儿怎会不知?吐谷浑之战、高昌之战,他皆是战功累累。且听闻他素来对圣人忠心耿耿,为人正直又有谋略,深得圣眷。”契苾何力当年主动降唐,被封为左领军将军,其母封为姑臧夫人,其弟契苾沙门则封为贺兰州都督。他后来因军功与人品出众,颇受圣人看重,遂娶了宗室女临洮县主,亦算得上是皇室女婿之一。因他们契苾部所得封赏十分丰厚的缘故,不堪西突厥与薛延陀逼迫的铁勒部族多有降唐之举,也化解了不少薛延陀与西突厥的势力。
李和颔首:“契苾部被安置在甘州、凉州之间,原本过得十分安稳。不过,薛延陀人竟不知何时暗中遣使,劝诱他们返回漠北。两个月之前,契苾何力奉旨回凉州探亲,契苾部族人被薛延陀人说服,居然劫掠他及其母姑臧夫人、弟贺兰州都督沙门,一同去了薛延陀汗部。”
谢琰拧起眉,不过片刻便察觉此事之关键,很是震惊:“连契苾部都如此反复,想必铁勒诸降部定然更是不稳。”薛延陀如今是铁勒诸部之首,对其他部族多少存有几分号令之力。若是他们将铁勒诸降部都诱骗叛唐,不仅增加了自身实力,亦为大唐降服其他部族增添了不少艰难险阻。此外,诸胡将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极有可能再也得不到群臣信任,无形之中又行了离间之计!如今朝中的胡将何其之多,不仅有契苾何力,更有突厥降将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思摩等人。他们不是一族酋长就是突厥王族,若是当真离间成功,说不得北疆转瞬之间便会陷入战火之中!
李和的脸色十分沉重:“不错,契苾部奔逃漠北,朝中便有人称契苾何力叛逃,理应讨伐。但圣人深信契苾何力之忠,并不理会。后来有消息传来,他果然拒绝了薛延陀夷男可汗的招降,割掉左耳发誓绝不叛唐。为了将他换回来,圣人才决定答应薛延陀请婚,将新兴公主下降。”
闻言,谢琰的思绪十分复杂。契苾何力自然十分重要,不仅是圣人的爱将,还事关北疆安稳以及众胡将的忠心。不论如何,为了北疆安宁计,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换回来。宁可舍出亲生之女,也要将边疆局势稳住,不愧为帝王心术——圣人的杀伐决断,由此亦可见一斑。
作为臣下,拥有这样一位传闻中至情至性、实则自有权衡的明主,确实是大幸。作为黎民百姓,能遇到这样一位能够忍一时之辱也要维持安宁局势的君王,亦是幸甚。不过,若此事教李遐玉得知,恐怕仍会十分同情新兴公主罢。确实,这位贵主何其无辜,就算和亲未必能成,其婚事与未来也成了一局棋,再也身不由己。
“此次婚使奉命前往漠北薛延陀牙帐,便是以新兴公主下降之事,换得契苾何力及其家人。”李和道,“此去数千里,越过漠南、大漠与漠北,既能绘制舆图,亦是探听薛延陀及铁勒诸部消息的好机会。都督命诸折冲府各选五十人作为婚使扈从,我最近忙的便是此事。只可惜,年前派了些精锐去长安担任宿卫,剩下的还须轮流征防,一直寻不出足够的人来!总不能教那些连刀都握不稳的新兵跟着去!!”
谢琰心中微动,抬起首:“祖父,孩儿可否毛遂自荐?”
李和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年纪太小,又并非府兵,不合规矩。”按照律令,年满十六岁方可从军服役。谢琰尚不足十四岁,所以他才迟迟未将他带入军营中,正式给他记录名籍。
“祖父,事急从权。”谢琰接过话,不急不缓地道,“我通晓薛延陀语、突厥语,能绘制舆图,又曾去过漠南和大漠,懂得如何在大漠中寻找绿洲。在这河间府中,绝不会有比我更合适之人。若是将年龄稍作改动,未必不能成。”他身量颀长,遇事稳重,瞧着也丝毫不像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糊涂!若是你还想日后凭着军功出将入相,便莫要想着使这等欺瞒之计!”李和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军府名籍与户籍若是不合,将来便会成为你的污点!寻常人唯恐身上有了什么污点,你却上赶着自污!眼看着两年便过去了,再有两年也等不得了?!”
“祖父,孩儿并非是为了借着此事博军功。”谢琰摇首,辩解道,“只是机会太过难得,不愿错过罢了。便是不能以府兵身份成为婚使的扈从,还可假作祖父的仆从……”
李和哼了一声,略作思索道:“这倒是可行。以我的品阶,随身带几个部曲也不妨事。你若是随行,倒也不容易惹人注意。”想了想,他又叮嘱道,“本想带着憨郎同去,但他的性子有时太过冲动,倒是不妥当。此外,绝不能让元娘知晓,免得她同你一样胡乱动心思!”他对自家孙女再了解不过,心知肚明她定是不愿错过这等探查薛延陀人的良机。
谢琰微微一笑:“孩儿知道了。”
然而,十几日之后,当李和带着一群兵士策马匆匆往灵州赶去之时,偶然回首,却发现队伍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郎。他瞪着那个双眸灵动的小少年,当着一众府兵的面也不好大发雷霆斥责她,于是只能将谢琰唤过来,横眉竖目咬牙切齿:“三郎,你当初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地还是让元娘得知了消息?”
谢琰颇有些无辜地望着他:“祖父莫怪。孩儿并非不遵祖父之令,只是曾答应阿玉在先,不得不信守诺言。”
“……”李和一时无言以对,回首又横了李遐玉一眼,“将元娘带到灵州即可!赶紧着人回去告知娘子,让她前来好好管束孙女!”
“是。”李卯垂首答应,立即御马离去。
李遐玉看在眼中,猜得祖父定是不允她跟着去,心里自是既焦急又不满,却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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