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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之故,她急于让长媳与侄媳取代李遐玉的地位,将京中的内眷交际都揽过来。当陈郡谢氏完全不需要这个寒门妇的时候,她自然会替幼子做出更适合的选择——譬如,博陵崔氏——已有师徒之谊,若能联姻,关系岂不是更加稳固?
却不曾想,博陵崔氏的女眷却依旧对这寒门女子刮目相看——听起来,果然是看在宫中杜皇后的情面上了!不过,早便听闻杜皇后重病卧床,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后宫换主,李氏还能有什么依凭?
这般想着,王氏才能勾起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不咸不淡地夸了李遐玉一两句。
坐在她身侧的小王氏微微蹙起眉,心中长叹:或许阿家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但崔家内眷都是些什么人?她们在交际中惯于察言观色,更惯于言语交锋,肯定早便瞧出来阿家打压弟妇的心思了!而今真定大长公主与郑夫人都夸赞弟妇,显然便是明晃晃的暗示——崔家与谢家结交,看的都是谢三郎与子竟先生的面子,同时看的是宫中皇后殿下与义阳公主的面子,而非陈郡谢氏。即使阿家心中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一定也不可能如愿!
颜氏则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扯小王氏的袖子,朝着她摇了摇首。她们一个是王氏的娘家侄女,一个多年侍奉在王氏身边,自然十分了解王氏的性情与打算。只不过,王氏若没有真正说透此事,她们也不好随意向他人提起,甚至连自家夫君亦不能说,毕竟无凭无据。或许,只能通过暗示李遐玉,让她再防范几分了。
而后,崔谢两家的内眷再度说笑起来。每人都带着笑意问了灵州、陈州等地的风情,又提起了长安的风俗。无论是长辈或是晚辈,皆是言笑晏晏,每人似乎都格外惬意畅快,当真犹如许久不见的亲眷那般。
谢家人留在崔家用过午食之后,下午又在崔府园子中游乐了一番。及夜色渐深,谢琰正待要告辞的时候,崔尚书、崔驸马及子竟先生的兄长们正巧归家了,并且竟将谢璞也带了过来。于是,郎君们便前往外院正堂饮宴,女眷们继续留在正院内堂之中。
行宴后,仆婢有条不紊地将食案撤去,郑夫人与真定大长公主起身邀王氏出门走一走。就在此时,一位仆从立在门边,禀报道:“阿郎说,想请定敏郡君前去外院,说一说当年薛延陀的战事。”
“这……”王氏有些犹豫,郑夫人却握住她的手笑道:“这又有何不可?咱们都是自家亲戚,就当作长辈见一见晚辈就是了,不需拘泥什么礼节。而且,我家几个小郎、女娘也想听听呢,就让他们陪着去就是了。”她所说的,是崔家的重孙一辈,年长的比谢沧还大几岁,已经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与小荷绽露的小娘子了。
王氏便很是勉强地微微颔首,李遐玉遂躬身向她行了拜礼,又向郑夫人与真定大长公主行礼,这才转身离开。崔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随上去,脚步间竟是带着几分急切之色,仿佛正应了郑夫人方才的话。
王氏无法想象在这种一等一的世家当中,竟有小郎君与小娘子会对血腥的战事感兴趣,笑意越发微妙几分。她自是不知,巾帼英豪平阳昭公主当年在皇室当中的地位,更不知博陵崔氏血脉中一直对“武”兴趣盎然。崔尚书虽是不折不扣的文臣,从未领军作战过,却也曾任灵州大都督,更是熟悉边塞战场胡情,数度临危受命前往漠北斡旋谈判。且,他可是堂堂兵部尚书,家中自然也尚武。
一日下来,又是宾客皆欢。直至坊门即将关闭,崔尚书还舍不得将谢琰放走,便索性让郑夫人安排谢家暂住一晚。第二日,谢家离开的时候,真定大长公主又吩咐贴身侍婢给李遐玉送了一张名单与大长公主府的帖子,名单上面罗列着她所熟识的佛医与道医。
当年文德皇后病重,长乐长公主与晋阳长公主亦是病弱体虚,正是这位贵主举荐了大批佛家与道家的名医,给她们悉心调养,方使她们母女渐渐好转。故而,她所列出的名单,给出的帖子,可谓是集大唐名医之力,来调养谢琰的暗伤了。李遐玉接到这一份珍贵的善意之后,心中的感激之情自是无以言表。
☆、第一百八十一章暗伤复发
夜半时分,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的谢琰终究不愿再躺在床上,忍受细细密密无休无止的头疼。起身时,他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侧,首次有些庆幸今夜李遐玉并不在家,而是去了宫中陪伴义阳小公主。否则,若是让她发现自己头疼发作,不知该有多担忧。其实,这暗伤一直断断续续,时不时便会复发,不过是他平素掩饰得很妥当,才并未教她发现任何端倪而已。
子竟先生给他的崔家部曲早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去南山寻找药王的踪迹,因时日尚短,至今尚无消息传回来。无法寻得药王,最近又有许多故交亲戚需要拜访,时不时宫中圣人还会传召,也没有机会去寻其他医者诊治。故而,元娘若是得知此事又有何益?只能让她平白焦急难过罢了。
想到此,谢琰亦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当然也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段时日,也希望他们夫妇二人能够在暗夜中相守纠缠、缱绻厮磨。然而相认之后,各种各样的事便接踵而来,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刻实在太少。虽说如今能够成日陪伴女儿,但他依然渴望他的阿玉——毕竟,他们分别得实在太久了。
或许,再过数日,待那位义阳小公主彻底转好之后,阿玉便能回到他与染娘身边了。谢琰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位年幼小公主的稚嫩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掀开厚实的锦被,赤着脚踩在地上。起身的一瞬间,却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头疼再一次涌了上来,他甚至脚步略有些不稳地微微踉跄起来,而后迅速地稳住了身体。
不知不觉间,他浑身已满是冷汗。便是立在温暖的寝房内,突然也觉得浑身上下皆冷得彻骨,就像连血脉也冻住了似的。因着头疼欲裂之故,他有些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来到屏风之后的长案边。长案上放着鲜果与一壶水,他突然觉得有些口渴,遂也顾不得水早已冰凉,便伸手要取——
铜壶倏然砸在地上,在静谧的夜中发出尖锐的响声。然而,谢琰却丝毫听不见,痛苦地按住了太阳穴。猛然袭来的剧烈疼痛,就像无数锋利的匕首正在他的脑中转动,令他几乎失去了意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被长案绊倒在地,躺在铜壶打翻后流出的冷水中,双眼茫然地睁着,却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冷?或许是罢?
他方才正在做什么?喝水?那他如今正在做什么?走动?摔倒?不,不必再想了!什么也不必想!无论他如今正在做什么,都不重要。他必须……必须在元娘归家之前,必须在那群婢女发现之前,必须在染娘醒来之前,恢复平常的模样!
他离开得太久,让她们挂念担忧得太久,不能让她们再度恐慌惊惶,不能让她们继续替他担心哭泣。这样的疼痛已经并非首次发作,在幽州的时候不也挺过来了么?只要给他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疼?不……他毫无焦点的乌黑双眸微微一缩,流露出痛楚之意,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昏迷过去,再如何疼痛也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便可能会像当年身在漠北时那般,失去记忆——他好不容易寻回了自己的妻女,自己的家人,绝不能再度忘记她们;他好不容易拜了师父,绝不能忘记幽州的时光。
仿佛无边无际的疼痛当中,他依稀“瞧见”了什么。那是犹如水墨勾勒出的年幼少女,俏生生地朝着他微微一笑,令他怦然心动。他的乌眸轻轻动了动,心中忽然涌出了欢喜。这是他的阿玉,豆蔻年华时的她,在他眼中已是独具风华。原来,这便是他的记忆?疼痛便是他取回记忆的代价?既是如此,他愿意承受这些疼痛。他们之间的回忆——那些无论是痛苦或是美好的一切,都不该只有她一人记得。
年幼的少女翩然转身离去,他恍惚间想要追上去,却模模糊糊瞧见一张正垂首哭泣的脸。那是……那是谁?陌生而又隐约有些熟悉,且似乎已经并不算十分年轻了。然而,她哀哀哭泣的模样,却令他十分心疼——心疼?他居然会为一个陌生女子心疼?
“三郎!!三郎!”当李遐玉轻快地走进寝房时,所见的便是足以教她心肺俱裂的场景——谢琰身着薄薄的寝衣,倒在长案边,身上几乎已经被冷汗浸湿,脸色一片惨白。顷刻之间,她已经无法思考,本能地疾步走上前去,扶着他坐起来,而后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呼吸。
幸而,他虽然浑身冰凉,却仍旧在呼吸,甚至于沉重地喘息着。于是,李遐玉立即将他扶到床榻边,给他脱下寒湿的寝衣,裹上自己的披风,而后将他塞进锦被中。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几位贴身婢女。她们在最初的惊骇之后,迅速地回过神来,立即遣人去请医者,又有人赶紧去唤来李遐龄。
“三郎……”李遐玉摩挲着谢琰的脸庞,轻轻地呼唤着他。她几乎无法想象,若是她归来得稍微晚一些,他会不会就这样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离开她。只要生出这个念头,她便觉得无比恐惧,拒绝去细想:“三郎……莫要离开我和染娘,求求你……”
“你既然已经归来了,就休想再离开。无论你去何处,都须得将我们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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