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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刘楠也不由得对这位陶夫人叹服不已。若是此事当真与她有关,那可真是算无遗策了:先是通过韩氏让子尹在皇帝面前提到王节的名头,让皇帝对此人上了心,再由皇帝自己通过地方官去寻访,得知王节果然是一位“神仙中人”,由头到尾顺理成章,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也绝对牵扯不到陶氏自己头上去。此等心智,就是一百个张氏也不会是对手啊!宋弘拱手道:“此事无凭无据,我在人前议论母亲是非已是大不孝,我姑妄言之,太子便姑且听之罢。”刘楠诚挚回以一礼:“大恩不言谢,此事极为重要,我回去便让人细查。”以刘楠的太子身份,久留难免惹人注目,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才不会授人把柄,是以小坐片刻,将要事说完,就起身告辞了,郭质自然也跟着离开。等出了同乐殿,刘楠就关心道:“阿质,我看你方才一直没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郭质摇摇头:“我没事。”顿了顿,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苍白无力,他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想阿桢了。”刘楠无语:“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你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罢,我看你们成婚之后,也无须指望什么举案齐眉了,你定会是对她言听计从的!”郭质做了个鬼脸:“她可是你亲妹妹,你这番话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如何?”刘楠豪气干云:“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一个小女子!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你不说,她当然不会知道,堂堂儿郎总向小女子低头,成何体统!”郭质哼笑:“说白了你就是怕她罢,堂堂太子连一个小女子都怕,成何体统!”刘楠:“你就气我罢!”二人一边斗嘴,在前方岔口便道别分头而走了,刘楠住在宫里,而郭质自然是要往外走的。刚背过身,郭质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了。——————郭家没了主母,如今府中上下的庶务,皆由郭殊的母亲,也就是郭质的大母在主持。老人家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自然不可能像姚氏在世时那般将许多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也随之宽松了许多。起码就像现在,作为郭家重地之一,郭殊的书房,原本是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时值月上中天,门口当值的仆从也有些倦意了,不多一时便相继打起瞌睡来。但是困倦归困倦,他不至于连有人走过来打开门都还没发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先是心头一紧,继而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站在他身前的郭质。“大,大郎!”那名仆从先是担心自己懈怠的模样被主家瞧见,心中一片慌乱,其次才想起自己守在这里的职责。“大郎,主人早就交代过,这里不能进……”郭质道:“阿父让我进去拿点书简,不妨事的,你继续守着罢,你尽忠职守,这样很好,明日我自会告知阿父对你加以褒奖的。”那仆从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也没转过弯来,闻言就道:“多谢大郎!”再一看,郭质已经进去了。仆从挠挠头,也没再多想,顺手还体贴地将房门关上,继续站在门口打瞌睡。这房间里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简,各种典籍不一而足,也有家主郭殊多年来与友人的来往信件,但为了让主人家能够第一时间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份,每堆竹简上面都用竹笏注明挂于墙上。郭质匆匆一瞥,将标注“信”的那一堆竹简一一翻出来查看,他一目十行,动作迅速,但很快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不得已,他又伸手去翻其它竹简,找了许久,却都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内容。他的目光在房间中四下游移,最后终于在低矮的书案那里停住。书案下面堆放着一些小书简,上面同样也是,中间还空了一块地方出来,一卷书简摊开一半,郭质趋前一看,发现他父亲正在手抄韩非子的著作,不过显然还没有写完,堪堪写了一半。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他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随手抽出旁边最下面一卷毫不起眼的书简,漫不经心地打开一半。忽然之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随即凝固了。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郭质心头一突,立时回过头,却见郭殊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阿父。”郭质若无其事地放下书简,回身拱手道。“我不是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进这个屋子吗?”郭殊反问,语气严厉。“我只是刚好想看韩非子的著作,偏生今日出宫晚了,我自己屋里又没有,便想着到阿父这里来找找。”郭质笑道。郭殊却断然不会被他如此容易地蒙混过关,他眼睛一扫,就已经有了答案。“你都看见了什么?”面对父亲明若观火的神情,郭质不敢再希冀自己拙劣的谎言能够让对方相信,索性实话实说:“我看见了你与安太常的来往信件。”“喔?”郭殊挑了挑眉,冷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看到父亲这种反应,郭质很不舒服,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宫里就害怕的猜测,也许是事实。他终于将疑问问了出来:“敢问阿父,安太常是否欲行不轨之事?”郭殊竟然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郭质:“若是,郭家自然要与他划清界限,何以阿父明明知道……还与他书信往来?”郭质:“你先坐下。”屋子早已关上,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了一地的银辉,并不让人觉得晦暗。但明明是初夏时节,郭质却怎么都觉得有些冷意。见儿子抿紧了唇跪坐下来,强忍住发问的欲望,郭殊也不着急,先问:“你对郭家如何看?”郭质:“位比王侯,富贵已极。”郭殊:“何为富贵?”郭质:“难道郭家如今还不算富贵?”郭殊:“富贵有三种:一是富贵一世,不能荫庇后世子孙;二是富贵三代,三代之后,要么没落,要么获罪,总归不过百年;三是延绵数百载,终成世家。”郭质:“跟随陛下起事之前,郭家在陈县就已是世家。”郭殊:“彼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乡野大族,何能与如今相比?可即便是如今,你说错了,郭家也未算富贵已极,想我早早就举族来附,奉上过半家财,资助当今天子,有郭家珠玉在前,其时颍川周围大族方才放下心皆来依附,使他名望逐渐远播,否则他当日还是默默无闻的颍川郡守,又有何等资望逐鹿天下?然而待得天下大定,分封诸侯大臣,连房若华这等前秦旧吏,只因守了三年的城,便得了一个乡侯的爵位,连姬家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也能位列九卿,而你阿父我,却不过是区区一个大司农,受封亭侯。”郭质听得一颗心逐渐往下沉:“这便是阿父与安太常私通信件的缘由?安太常不安于位,难道阿父也跟着糊涂了?就算是,就算是最后安正得逞,难道阿父以为郭家还能比如今更进一步不成?郭家与公主联姻,以太子的仁厚,日后定然会厚待郭家,阿父何以至此?!”郭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当家作主,谁愿意屈从人下?陛下待郭家如何不公且不说,如今他服食丹药,对丞相太子不乏猜疑,长此以往,谁还能保证刘楠还能坐稳太子之位?”郭质:“阿父明知我与长公主即将成婚,夫妻一体,阿父将我置于何地!”郭殊:“此事本就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只要你不说,你就依然是风风光光的驸马,将来若是事败,郭家充其量也就是从犯,只要有你与长公主的这一层关系在,陛下不会舍得将郭家斩尽杀绝的,否则你与长公主的夫妻之情也就到头了,若是事成,那就更好了,届时就是你提携公主,而非公主提携你了,你再不必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郭家。”郭质闭了闭眼,他没有想到郭殊早就把一切都计算好了,脚踩两只船,将刘桢的价值,以及刘桢与他之间的关系利用到了极点。他问:“阿父,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没等郭殊说,他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宫中与陶夫人串通,先利用丹药腐蚀陛下,日久天长,陛下就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然后趁着陛下神智昏沉,怂恿他废太子,立陈王。再不济,直接让陛下像秦皇那样暴毙,效仿李斯赵高,扶幼废长,是也不是?”郭殊不答。郭质:“阿父可知,若我将你那封书信上交陛下,等待郭家的将是什么下场?”郭殊:“你不会这么做的。若是你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父,你弟弟,你大母他们去死,那你就去罢。”看着平素诙谐风趣,万事不萦于心的儿子露出痛苦的神色,郭殊也有点不忍,但仍硬起心肠道:“阿质,你与公主的情谊,难道就深到了你肯为了她舍弃全家老少性命的地步了?”“难道你以为你告发了为父之后,陛下还会让你们成婚吗?退一万步说,如今立国不过几载,所谓天子,几年前还是出身乡野的农夫,那些无知百姓不知道所谓祥瑞的来源,真以为天子是上天所授,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往前再推个几年,天下群雄逐鹿,谁人不能当皇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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