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四季良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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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好多年前,村头的阿宝家要搬去上海,就把房子卖了。
阿宝家搬空之后没多久。某天午后,一辆蓝色旧卡轰着引擎,沿着石板街开进村,停在空屋门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领着跟我差不多个头的小孙子下车。
有村民上前帮忙,老奶奶拿出卖相很不错的点心分发给围观的小孩子。她不是一人一块这样地给,而是抓起一大把,每个小孩都需要伸出双手才能接得住。
老爷爷一声不吭,只管收拾东西。他们家小孙子,眯着黑黢黢的小亮眼,告诉逗他的大人,“我叫阿良。”
有快嘴的人问:“搬家这么大的事,怎么只有你们仨?小孩子爹妈呢?”
老奶奶答:“他们离婚了,各过各的去了。以后就我们仨住这里。”
人群唏嘘不已。
这一天,我吃了阿良家三块红豆糕,手里还捏着两块,实在吃不下了。不知为啥,此后经年,记忆斑驳,忘了许多事,却始终记得初见阿良时他们家红豆糕软糯香甜的味道。
阿良祖孙三人安安稳稳住了下来。秋天的时候,他和我成了幼儿园同学。
那时的学前班没有学习压力,阿良能吃能玩,生活也能自理,只是偶尔会说些颠三倒四的话,但这对于几岁的小孩子来说,根本不算问题。所以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良奶奶每天清晨早早围着白围裙,踏着三轮车,车上搭载小桌小椅和一堆锅碗盆筐。阿良坐在一隅。
到学校门口,她先把阿良抱下来,再把车上物什卸下来。利利索索支起炉子拨上火,在一个个小砂锅里,倒上熬浓的鸡骨汤,开始煮小馄饨。
香气阵阵,一块钱一碗。生意很好。老太太也厚道,别人家汤里放小虾皮和葱花,她放青菜叶和一颗鹌鹑蛋。遇上熟识的,她会额外再加一颗鹌鹑蛋。
清晨上学段,她来忙一阵子。下午放学段,她再来忙一阵子。
许多人把良奶奶当成事业家庭两不误的老年人典范,赞她脑袋灵光,既会赚钱,又能兼顾接送孩子上下学。良奶奶话不多,有人当她面数落阿良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她也不反驳,最多礼貌性一笑。
后来阿良升到小学,良奶奶又把馄饨摊子挪到小学门口,日子照旧。
这个时候,阿良开始变得跟我们不一样。他正常坐在教室里听课,衣装干净整齐,守纪律,懂礼貌。就是迟迟学不会写字,字母学到e,从第四个开始无论如何记不住。十以内的加减法,他捣鼓一学期,也没能拎得清。
我们班就他一个人是这样。我们全校也就他一个人这样。
良奶奶惶恐不安,特意去学校找老师谈话。谈完之后,老师将阿良的位置移到讲台边,最近水楼台的位置。并从此给他特权,作业写不写,考试得几分,他尽力而为即可。
阿良是个戆头,憨子。据说因为他母亲特别担心长胖影响外表,节食成瘾。阵痛时都不愿意吃一口良奶奶煮的糖水蛋,所以生孩子的时候没力气。产程过长,导致阿良缺氧,影响了智商……这是后来,阿良主动为自己的异常向我们班同学作的解释。他倒是爽快,一吐为快之后还不忘叮嘱我们:“奶奶不许我乱讲。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不要让她知道你们已经晓得了,会影响我以后找工作娶老婆的。”
彼时,年龄只有个位数的我们睁着数双懵懂小眼睛,觉得阿良和他奶奶好有理想。
鉴于阿良除了学习跟不上,并无其他让人难以接受的缺陷,我们校长明确向良奶奶表示:小学六年让阿良接受正常教育完全没问题。她还是生怕人家会反悔,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在收摊之后摘下围裙,一脸朝圣般的虔诚,特意走进校门,反复向老师们表示歉意和谢意。
“我也不指望他能学出什么名堂,能让他会写个自己名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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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读中学的时候,镇上店铺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已经不流行馄饨摊。
良奶奶照例每天骑着三轮车。馄饨不好卖,她改成卖包子。芝麻、豆沙、鲜肉,各种馅。一早一晚仍旧忙得热气腾腾。
阿良和我,以及所有同龄人一样,在青春期的浮躁和执拗里翻滚。他的学习能力始终没有长进,却发育出了浓浓的羞耻心。
中学时大考小考,每一次都有严肃的排名。校内比,校外比。以分取人,没完没了。
彼时,在每次考试之前,老徐都会像即将带兵上战场一样,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阿良谈心。她铆足劲各种开导鼓励安慰。然后阿良信心百倍高举旌旗持戈上马。
然而,敌人是强悍的。阿良的分数一般只有个位数,偶有发挥超常能达到小两位。知道自己严重拖了班级后腿,每次出成绩的日子,阿良会趴在课桌上抽抽噎噎,伤心不已。
老徐一见他哭,远远就开始伤脑筋:要死了,又哭了。可是,当着阿良的面,她马上变色,又是一番疯狂安慰鼓励开导。
“有的小孩开窍早,有的小孩开窍晚。你这种就是晚的。我见过的,以前有个学生还不如你,后来越变越聪明,现在到外面上班,年纪轻轻工资比我还多。”
我们从未见过这位工资比老徐高的师兄或者师姐。但这种话,阿良超爱听。为了表示他对老徐的爱戴,但凡老徐的课,他总是特别捧场。老徐给我们讲世界各国的文化差异。他就举手问:“黑人皮肤那么黑,洗澡的时候会不会掉颜色?”老徐讲儿女双全凑成好字,他就举手:“我猫狗双全,有没有什么字可以凑?”
一般人问这么玄乎的问题,老徐可能会一支白粉笔砸死他。可是阿良问,她很给面子。
“猫狗双全虽然没有字可以凑。但动物跟人之间也讲缘分,它们选你做主人,证明跟你一起过日子很开心。”
后来,良奶奶摔了个跟头。伤势不重,但手臂不能再揉面了。包子营生只得结束。她换了辆小点的老年三轮车,天天从学校食堂拉一桶泔水出来。据说是要给良爷爷带回乡下去喂猪。
那会子,良爷爷在乡下一家养猪场上班。他是个非常古怪的老爷子,从不跟任何人攀谈,也不会像其他老头那样,每日黄昏,弄点鱼虾蟹,坐在堂屋廊檐下有滋有味地抿几口老黄酒。
我甚至没听过他跟良奶奶说话。阿良有时邀请我们去他家玩,一帮小孩上蹿下跳,他从不开腔管束。有一回,我们当中的一个,把他们家养葡萄的大缸推倒了,院子里一片狼藉,已经挂果的葡萄枝蔓残兵败将般散落一地。良爷爷径自走过来收拾,也没一个字的责怪。
要不是阿良偶尔喊他“爷爷”的时候,他会从喉间“嗯”一声,村民们几乎要以为他是哑巴。我那时总觉得良爷爷这个人非常高深莫测,莫名对他有几分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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