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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策蹙眉,阔步走到江音晚面前,沉声道:“怎么不好好躺着?即便要走动,至少该记得穿鞋。”
说着,便揽住了她的肩,另一手探到她膝弯下,将她打横抱起。
江音晚低垂着眼,长睫覆下一片蝶翅般的影,半掩住的瞳仁,似薄脆欲碎的琉璃,光透不进。
她由着裴策抱起她往回走去,轻声问:“是兄长状况不好了,对不对?”
裴策抿着薄唇,看向怀里的江音晚,心中倏然滑过一丝慌乱。恰如初七的夜里,看到她无声无息躺在那里,那种捧着一抔雪,想要留住,却眼看它化尽的无望感再度侵袭而来。
晚晚本就对他没有情分,加之受人挑拨,对他生疑。裴策冥冥中有了预感,若江寄舟救不回来,晚晚同他之间薄如蝉翼的这层关系,恐怕就要裂尽。
他阖了阖眸,掩去黯然:“孤答应你,一定不会让江寄舟有事。”
江音晚闻言,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平静道:“殿下让李公公进来回禀吧,我想知道兄长究竟如何了。”
裴策将人轻轻放到床上,让她倚在自己的胸膛前,为她拢了拢被衾,才缓声开口,带着哄慰意味:
“孤已经告诉了晚晚,江寄舟受了重伤,此时昏迷未醒,所以李穆才会说他状况不太好。晚晚放心,孤已召集名医全力救治,定能保他无事。”
江音晚半垂着头,没有说话。从裴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到她鸦云般的青丝下,额头至琼鼻玉雕般的轮廓,精致得几乎不真切,似捉不住的幻象。
他不得不妥协,传唤李穆入内。
李穆跪地俯,小心翼翼道:“启禀殿下,江公子服下解药后,反应过于剧烈,身体支撑不住,太医说……”
李穆微微抬头,不着痕迹瞥了一眼江音晚,不敢再说下去。
江音晚呼吸一窒,一颗心被紧紧揪住,听见自己游丝般的声音问道:“李公公不要瞒我,太医说了什么?”
李穆又小心觑了一眼裴策的神情,得到他眼神示意后,方道:“太医说,此刻江公子状况凶险,若能撑过去,便性命无虞。否则,……”
他再次顿住,却已不必说下去,意思已然明了。江音晚如罹雷殛,整个人一霎被抽尽了力气。
裴策挥退了李穆,将江音晚揽在怀里,缓缓收紧了手臂,磁沉嗓音从她头顶传来:“晚晚莫太过忧心,会没事的。”
然而此言显得太过虚无,江音晚恍若未闻,本就苍白的小脸上,褪尽了最后一分血色,真正白得如同霜雪雕就。
片晌,她终于抬起头,看向裴策,虚缈若无地哀求道:“殿下,就让我去看看兄长吧。”
裴策轻轻抚着她的面颊,眉心蹙起,仍不肯答应,低低缓缓道:“你还在病中,怎么经得起折腾?待你身体好转,孤一定带你去看他。”
江音晚执拗地望着他,眸光如水波碎尽,豆大的泪珠无知无觉地滚落。
凉意溅渗在裴策指尖,人说十指连心,这一点泪珠,当真直牵动着他的心肺。他听到江音晚颤着声道:“殿下,音晚求您……”
裴策眉头蹙得更紧,一遍遍拭着她的泪,终于道:“好,好,孤答应便是,晚晚不哭了。”
裴策为江音晚换上外出的衣裳。月青色妆花缎上袄,配一袭蜀锦月华晕裥裙,外罩狐肷坎肩,他一一细致为她穿好。
甚至蹲低了身,亲手为她穿上一双羊皮翘头履。
江音晚坐在床沿,看裴策握着她的足,解开踝上的金环,轻轻套进嵌珠掐金的小履中,一时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前世今生,这便是他待人好的方式。以太子、甚至天子之尊,予她极致的体贴宠爱,从不吝啬锦衣华服、金齑玉鲙,甚至纡尊降贵,亲手为她做这些琐事,却也将她困于金笼,施以锁链。
江音晚急于见到兄长,未让婢女进来梳妆,只自己用一支累丝点翠簪随意将长半绾,掩于白纱帷帽下。
走出寝屋时,裴策又为她披上一件银狐裘,修长皙白的指,耐心系上她颈下丝绦。
江音晚被裴策打横抱到青盖安车上,又被拢在他膝头坐着。车马一路驶到京郊别庄。
太医院的圣手,民间的神医,跪了一地。她认出领头的是吴太医,知道他未受自己牵连,心下稍安。
吴太医跪地垂,未同江音晚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恭谨肃然道:“禀殿下,这位公子服下解药后,脉搏虚衰紊乱,面色青,高烧不退,乃至出现口鼻涌血的症状,情况凶险。若能熬过今日,高烧退去,便可保住性命,若不然,恐怕危在旦夕。”
江音晚几乎站立不住,向后踉跄了一步。幸而裴策揽着她的肩,稳住了她的身形。
她视线越过一众医者,望向床榻上的身影,只遥遥一眼,便能觉出一股沉沉暮气。往昔英姿勃的少年将军,如一把将枯朽的木,静静躺在那里。
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里,江音晚一步步走近,渐渐看清兄长消瘦面庞,颧骨凸起,面色泛青,口鼻边仍不断渗出血来。
裴策站在她身边,无言低下头来,为她拭去雪颊边的泪珠,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落泪。
裴策漆眸幽邃,深深凝着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她默默揽入怀中,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音晚贴着他宽厚坚实的胸膛,全身再无力支撑,只将自己的重量尽数交付于裴策,亦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她是溺水的人,而他是她举目四望,唯一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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