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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落在人周身,冷峯在风雪中掏出一支烟点燃,照旧问别冬要不要,别冬照旧摇了摇头。
这么一个晚上,环绕梨津的莽莽璃山已经挂上了一层白,夜里也瞧得见,远远看过去,像霜。
别冬看冷峯傲然挺立的寸头,觉得他应该很冷,作势要把围巾解下来给他,冷峯抬手阻止,现在连话也不用说了,一个眼神递过来,别冬就默默在心里“哦”了声,别犟,真是的。
“为什么?”别冬问他:“为什么没地方可去?”
冷峯说:“迄今为止,我所有所谓艺术上的’成就’,都源于我那个大艺术家父亲的捧,我的父亲冷山辉,一边私下强力批判我做的东西不堪入目,成不了材,一边却又四处找关系,找策展人,藏家来捧我,然后跟说,你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因为你老子我,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最可惜的是,他说得对。”冷峯自嘲地笑笑,但并不像真的介意,反倒坦然:“前面二十几年,我都是他造出来的人造人。”
“只有一个大胆的评论家,戳穿了我父亲编织的假象,说我的作品无情无欲,无法共情,算不上是艺术。”
今夜冷峯赤裸裸地把过往对别冬剖开来,牧场的那一夜别冬说出了他最大的,最卑污的过往,而今夜冷峯告诉他,我们是一样的,我比你更拙劣,起码你一直坦坦荡荡地活着,而我,枉披了这么些年光鲜的外皮,都是假的。
“那个评论家,难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公平。”别冬质朴地为冷峯鸣不平。
冷峯笑了,揉揉他落满了雪花的头顶:“我也认为他说得对,其实所有人都认为他说得对,一个没有心的人造人,能表达出什么感情。”
“可是,”别冬倔强地抬头望着那双狭长凌厉的眉眼,说:“我不觉得你无情无欲,也不觉得你没有心。”
他想,冷峯那么用心地对待过自己,怎么能算是没有心?
冷峯也默然了,这是个自己无法评估的评价,以往他认为这四个字很贴合自己,但如今,他也没那么确定了。
有些时刻,他觉得自己情欲汹涌,像尘封许久的火山口底下灼热的岩浆,翻腾,暗涌,是他活了28年都没有过的体验。
冷峯很想问别冬,为什么这么说,你感觉到我的情我的欲?
他抿了抿嘴唇,就差那么一点就要捅破一切,终究按捺了下去。
“峯哥,不要做木匠,我父亲就是木匠,这行不好做,真的。”别冬幼稚却又笃定地说,冷峯一瞬间又快笑了,别冬说:“你是艺术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你是,即使你不是最顶尖的艺术家,那也是艺术家,不是所有人都要做最顶尖的,你是你自己就好。”
冷峯的笑意还没待涌出来,就又退了回去,别冬说得很认真,冷峯回味着最后一句话,你是你自己就好。
如果真的想做一个木匠,那就去做一个木匠,如果真的想做一个艺术家,即便只是二流三流十八流,那也是一个艺术家。
冷峯觉得别冬比他看得透。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古城遥遥相对的另一头,璃山山脚下的寺庙里传来了一声古老悠长的钟声,第一声,而后全城开始沸腾。
冷峯掏出手机看了看:“午夜了,在倒计时。”
守岁守岁,年年岁岁相守,是一种痴妄的祝福,寺里的钟声接连回想,一共十声,全城的人散在各个角落跟着一起倒数,“十,九,八……五,四,三,二,一!”
欢呼声直冲天际。
城墙上的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冷峯用烟头点燃了那盒简单的,可以拿在手上的铁线烟花,分给别冬几支,两人在单薄的花火中看着彼此。
遥远的钟声与欢呼声隔空而来,花火燃尽的时候,冷峯伸手抱住了别冬,嘴唇落在了他冰凉的头上,吻化了一层寒霜,“小冬,来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几个出处:1、里面提到的那歌是radiohead的《creep》,我很喜欢的。
2、九月是大理人民路的一家酒吧,可能现在已经没了。
3、“只想待在风暴中那仅有的一块安静的雪地”,出自顾城的诗:那么多灯火摇摇,雷米,真想和你去走风暴中安静的雪地。
明天继续。
第4o章不之客
大年初三,冷峯的工作室来了不之客,邵其华,国内著名的艺术策展人。
冷峯记得自己明明毫不含糊、清清楚楚地跟对方表达过,“我已经退圈了,现在对艺术没有任何想法,没有做作品,也绝对不会有合作的可能”,不知道这个邵其华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神通广大地私下打听到了冷峯工作室的方位,自己就这么摸上了门。
冷峯正准备照常去别冬那儿帮他打理客栈呢,在自家大门口被堵了个结实,邵其华举着刚要敲门的手,脸上带着笑:“哟,这不巧了,我都做好了要三顾茅庐的准备,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来就碰见你了。”
两人其实不算陌生,以往冷峯还是香饽饽的时候,在大大小小的艺术场合,两人相遇的概率能高达9o%,只是邵其华长袖善舞,虽然面上客客气气地也对冷峯说着恭维话,但并没真正出过策展邀约,当年的冷峯也并没多想过,是这次邵其华突然联系他后,他回想了下两人的交集,才恍然觉这人压根从来就没看上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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