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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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根才没有像郭安屯那样认为问题有多严重,同时也没有像李丁民那样替耀先惋惜起来。他觉得这不是个啥事,一小竹篮鸡蛋能算个啥事?小小的卧马沟,小小的郭耀先一眼就把他看透了,他能搅出啥事来。他觉得不好说,是因为改改把地主儿子送来的鸡蛋刚煮了一锅,要不是煮了这一锅,像郭安屯一样端出来也就啥事情也没有咧,但是现在他端不出来。吴根才尽量抿着嘴,向郭安屯回问一句:“你说咋办?”
郭安屯瞅一眼进来后就一声不吭的李丁民,尔后干干练练地说:“你说咋办?你是农会主席,又是党小组长。我和丁民听你的。”
吴根才挠挠头,他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他先看看李丁民,再看看郭安屯沉吟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对郭安屯说:“这事出在你那里,还是你说咋办吧。”郭安屯的眼眉直竖起来。吴根才赶紧解释说:“不是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能把这一盆子鸡蛋端出来,说明你有这个觉悟,所以这事你拿主意合适。”
郭安屯抖抖肩,把直竖起来的眼眉拿平,然后当仁不让地说:“开会,像土改时期一样,在皂角树下开他一个斗争大会,一来挫挫地主儿子的锐气,二来教育教育群众,三嘛也好给区里说话。山下的郭牛村动不动就要开一次斗争会,把那些地主,斗的没一点点脾气。”郭安屯崇尚的就是斗争,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结束后,他总有点失落感,他总是怀念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总想再威威武武地开几次那样的斗争大会。
“开斗争大会?有那个必要吗。”吴根才心里一直不瓷实,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原来搞土改开斗争大会是为了分房子分地,现在为几颗鸡蛋值得吗?吴根才想着把脸扭向李丁民,他知道李丁民这个人沉沉寂寂的一向不怎么说话,但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有份量,他期望着他在这时候能说上一句话。李丁民更深地垂下脸,和吴根才一样他心里也有一个老大的疙瘩,也说不出话来。
得不到吴根才李丁民积级的响应,郭安屯有些不高兴。“你们这是咋啦。这事要是让区里的韩同生知道,你们又是这样一个态度,他肯定不高兴。”郭安屯顿住话,似乎悟出什么来了,他转着脖子怪怪地说:“你们是不是……”
吴根才不容他把舌尖上的话吐出来,就表了态:“好了好了。听你的,开会就开会。”
李丁民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在板凳腿上,扬起脸也说:“那就开吧。”
“好!”郭安屯把右拳砸在左掌里,展着劲叫一声好,就跑出官窑敲钟去了。
挂在皂角树上的老铁钟在半后晌的时候骤然间响起,这急骤的钟声有一阵时间没有响过了。听到钟声人们猜猜测测地不知道村里又出了什么事,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向官窑前的皂角树下聚来。
崖口上窑里的耀先月儿听到猛然响起的钟声先是一惊,他们最怕的就是钟响开会。从土改到现在每次开会都要让他们心惊胆战上一回。今天的钟声响的又是这样的急促,这样的突然。耀先溜下炕,走出窑门,站在崖口边的杜梨树下朝下张望。皂角树下的场子上已经有了一群来回晃动的人影。“这又是要开啥会呀?”回到窑里耀先和月儿心神不宁地猜测起来,拿不定主意是去还是不去。去吧,怕让人撵回来,这样的事他们碰到过。“去去去,滚回去,地主的儿子还想参加会。”不去吧,又怕人说:“地主的儿子不老实,连会都不来开。”这真让他们为难,真让他们惶恐。
月儿再到崖口边上看看,皂角树下已快聚满人了。“快收秋种麦了,会不会是说互助组的事?”回到窑里月儿这样说。
“要是说互助组的事咱就不能去,人家不许咱入互助组。”耀先忘不了割麦前被从官窑门口赶走的那种情形。
“或许是说别的事情。”月儿总想下去看看,半年来村里没有开过会,他们也再没有惹过事,土改都过去几年了,人们不应总用仇视的眼光看他们。月儿的意思是想让耀先下去看看,她想融入到乡亲们中间去,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
耀先迟迟为为地怕再让人给恶声恶气地撵回来,他正犹豫着的时候有人“啪啪”地拍响窑门。耀先慌慌地拉开门,站在窑门口上的是虎林的弟弟虎堆。虎堆是村里的基干民兵,他好几次都是背着长抢跟着人上来。这次是他一个人,并且还没有背抢。耀先心里一喜,忙陪着笑脸道:“是虎堆兄弟呀,快进窑里坐。”
“不啦,下面敲钟开会哩,叫你下去。”虎堆的口气不是生硬的,似乎还有一些商量的意思。
“哎哎。”耀先一边唯唯诺诺地应承着,一边小心地问:“是开啥会呀?”“不知道。反正叫你下去。”虎堆含糊地说。“是谁让你上来叫我的?”耀先问的更加小心了。他想,要是吴根才或是李丁民叫他上来,那就不可能是坏事。扭过身准备要走的虎堆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还是回过头说:“是民兵队长郭安屯让我上来叫你的。”一听说是郭安屯让上来的,耀先的心就“咯噔”一下,脸上的颜色也有些变。“快走吧。”虎堆催促一声就转过身自己先走了。
耀先和月儿对视一下,月儿轻柔地说:“也许是好事,咱才给他们送了鸡蛋。”
“但愿是好事。”耀先嘟囔着走出窑门向崖口下去了。
耀先从坡道上下来,皂角树下的荫凉里已坐满了人,官窑里的那张方桌,抬出来像往常开会一样摆放在皂角树跟前。吴根才、郭安屯、李丁民三个人坐在方桌前的板凳上面对着大家。荫凉外的红日头地里孤孤零零地放着一条空板凳。耀先走到皂角树下畏缩着脖子,盲目地朝人群点点头,就要往人群里圪蹴。
“郭耀先。”郭安屯拍着桌子猛猛地喊一声,把满场子上的人都吓一跳。耀先更是吓的魂飞魄散,他瑟瑟抖动着站在人群边上直不起腰,他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皂角树下坐成一片的人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事。人们都愣愣怔怔地来回扭头看看满脸怒气的郭安屯,再看看缩头缩脑的郭耀先。郭安屯在桌子上拍的那一掌太重了,用力太大了,拍过之后,手疼的直甩,半天顾不上再说第二句话。紧挨身坐着的吴根才憋着嗓子差点没有笑出声。郭安屯甩了一阵手,才恶恶地指着站不直的耀先狠狠地说:“郭耀先,狗地主的儿子,站到那条板凳上去。”
脸色煞白的耀先马上反应不过来,他满脑子里都是惊恐。他甚至没有听清民兵队长猛猛地吼了句什么,他只是木木呆呆地站着,脸上的颜色像死人一样惨白。
郭安屯见耀先站着不动,就从人群里蹦跳着过去,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揪拽着耀先的胳膊,把他扯到暴晒在日头底下的空凳子跟前严厉地说:“站上去!”在郭安屯的威逼下,耀先不敢抗拒,只好乖乖地往上站。
站板凳挨批斗,这在土改时期是常有的事,让地主富农站在凳子上挨斗是很有创意的,再威风八面的人只要往板凳上一站,就威望扫地了,就滑稽的成了人们的笑料。这种斗争形式在卧马沟还是第一次使用。在土改那么激烈的斗争中,郭耀先的父亲郭福海没有上过凳子,但是今天耀先被逼赶着站到凳子上去了,并且还是站在大伏天里的火辣辣的红日头底下。郭安屯恶声臊语地把耀先逼赶着站到凳子上后,喊着基干民兵虎堆道:“虎堆,去,到官窑里把那瓦盆鸡蛋端出来。”
一听这话,站在板凳上的耀先脑子轰地一下差点炸开,身子也晃晃悠悠地差点掉下来。原来是这事给犯了,耀先努力把持住不让身子乱晃,努力让脑子静下来。他偷偷地抬眼看见虎堆从官窑里只端出一瓦盆鸡蛋,是他在郭安屯家见过的那个瓦盆。虎堆从官窑里端出这一盆鸡蛋后就坐到人群里去了,再没有去端第二盆,这样,他就知道只是郭安屯把他送去的鸡蛋端出来了,另外两个人并没有这样做。耀先再偷眼看一下吴根才和李丁民,他俩和飞扬跋扈的郭安屯明显的不一样,尽管感到非常恐惧,但是在这种恐惧中他还是有了主意。
看着耀先被民兵队长逼赶着站到日头底下的凳子上,树荫里坐着的人们都多少感到有些意外,都不知道地主的儿子犯了啥事。郭安屯再叫喊着虎堆把一瓦盆鸡蛋从官窑里端出来时,人们纷纷引颈探地往过张望,都极力想象着这盆红皮鸡蛋会和站在凳子上的地主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郭安屯歪着脖子回到桌子边,低头和吴根才李丁民低低地说两句话。吴根才点点头,李丁民只是细眯着眼抽旱烟,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和吴根才李丁民说完话,郭安屯就展直腰,扳着黑黝黝的脸,威威武武地环视一下四周,指着桌子上的这一瓦盆鸡蛋高声大嗓地说:“乡亲们,卧马沟的贫下中农们,你们看看这是一盆啥东西。这根本不是一盆鸡蛋,这是一盆炮弹……”人堆里乱嗡嗡地起一片笑声。“不要笑,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题问,这是失败了地主阶级打过来的糖衣炮弹。地主的儿了郭耀先乘我不在家的时候,给我送来了这么一盆鸡蛋。他想干啥?他这是在拉拢干部,在腐蚀党员,是在搞破坏……”人群里的哄笑声没有了,人们都肃静下来支楞着耳朵想把这具体的事情听下去。
郭安屯上纲上线,把这一瓦盆鸡蛋定性为:拉拢干部、腐蚀党员、搞破坏。站在板凳上的耀先更感到极度的恐惧,他实在担当不起这样的罪名。拉拢干部、腐蚀党员,他那里敢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做梦他也不敢。
半后晌的日头虽没有正午时那样炙热,但直直地烤晒到身上还是烧人的。因为极度地恐慌害怕,也因为毒日头的直接烤晒,耀先身上冒出来的汗像淋了雨似的直往下流,可是他却感到浑身彻骨的寒冷,冷的他牙关打架浑身颤抖。
郭安屯还在慷慨激昂地陈说着。郭安屯和吴根才李丁民他们确实不一样,吴根才李丁民还有卧马沟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上过一天学,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郭安屯小时候上过几天学,他的家景是后来才衰败下来的。郭安屯有一点文化底子,认识几个字。土改以来他又和韩同生走的勤,从韩同生那里学下不少新词、新东西,再加上他对这些事情上心有热情,所以在这样的群众大会上,他也能呜哩哇啦地说上一阵子。郭安屯一只手斜叉在腰里,一只手抡抡撒撒地来回舞动着,嘴里飞溅着唾沫星子,还在说着:“……原来,韩同生同志说过:被打倒的地主阶级人还在心不死,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他们不拿抢,拿的是糖衣裹着的炮弹。当时我还不信,现在就不能不信了,这事在咱眼前,在咱身上生了,能不信?郭耀先!”郭安屯的音量突然间提高几倍,把耀先,也把场子上的许多人吓一跳。“老实交待,土改以来,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还拉拢过谁?说!”所有人的眼光都紧紧地逼视在耀先没有了血色的脸上,吴根才和李丁民怀着同样紧张的心情也逼视着他。耀先煞白的脸上淌着一串串汗水。“你还腐蚀拉拢过谁?老实交待。”郭安屯痛打落水狗般地再吼一声。
耀先浑身颤抖着抬抬脸,垂下头后低低地说:“就这一次。”然后就闭了嘴,再不说话,任是郭安屯怎样吼叫,他连头都没有再抬起来。他再抬不起头来了,他觉得天眩地转头晕恶心,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已经不知道还正在挨批挨斗……
耀先走下崖口后,月儿就不放心地立在杜梨树下不住地往下面的场子上张望。当看见耀先被郭安屯拉拽着逼站到火辣辣的红日头底下的板凳上,月儿的心就碎了,眼泪真的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扑簌簌地落了一地。耀先在下面场子上的日头底下站了多久,月儿就在崖口上的杜梨树旁哭了多久。
下黑的时候耀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回到崖口上,月儿扑过去在他怀里再次哭的浑身稀软站立不住。耀先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他轻抚着月儿因哭泣而颤抖抽搐的脊背,许久才狠狠地说:“给我煮一锅鸡蛋,我想吃鸡蛋了。”
“我给你煮。”月儿呜咽抽泣着把瓷缸罐子里剩下的鸡蛋全都拿出来一起煮到锅里。等鸡蛋煮熟捞出来的时候,耀先一个鸡蛋没有剥完,就爬在炕上嗷嗷地嚎哭起来,他那里能吃得下鸡蛋呀。这鸡蛋既让他心疼,更让他伤心。他爬在炕上把心里的委屈统统地嚎哭出来,他哭的天昏地暗,哭的山崩地裂,哭的神鬼不宁。
哭吧,除了向苍天哭诉,他还能再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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